（十五）5月26-27日

昨天的大余震后大家的情绪都有点不稳定，送我们回家的司机一直都都囔囔说还要再去接辅导员到校，回家都八九点了如何如何的，我懒得搭话。凡是工作的时候带情绪的，我都很不愿意搭茬。对我来说工作是没有价钱可讲的，尤其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时间跟你理论什么该不该行不行的。可是我们正在路上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将车速慢下来，最后停在路边讲电话。——啥事？哦，我还要接了老师送到学校才能回来的，没事的，怕啥子嘛，不怕得不怕得。晚上不想煮饭就等我回来出去随便吃点嘛，没事哈，等倒起，我哈哈儿就回来了。不怕哈，没事的哈。

他的声音非常的镇定与若无其事，很温和，与刚刚还对我抱怨不休的形象判若两人。我一下子就原谅他刚才的喋喋不休了，因为他还有一份责任要担，他在他的家人面前是顶梁柱的形象，不可以慌不可以乱，于是他不得不将紧张情绪在我面前释放出来。我突然觉得我愿意承担他的抱怨了，这样的话，城里某处的角落里就会多一个有依有靠处变不惊的幸福家属。晚上我在床上躺下，总觉得床仍然在微微晃动，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来：555555，我可不可以不要当家长，我也想当家属。。。

生之愿望太强烈了，所以才会害怕，如果将生死看淡，就不会那么紧张了。我承认我贪恋，我因为没活够不想死而怕死。我刚刚38岁，前一半的时间里种种原因始终不顺，19岁那年终于工作，独立，匆忙恋爱，93年不顾所有人（不仅仅是家人）的反对执意结婚，以为终生有靠，95年生下小可，97年起到成都打工，02年离婚，03年非典时候再次陷入一场无望感情，再次继续一个人的日子。06年再换房，接小可过来上学。对我来说，一切才刚刚走上正轨，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我没活够，我真的没活够啊。一开始地震的时候红颜就说替我亏得慌，我还不怎么觉得，可这一晚上翻来覆去，我就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啊。

想想刚到成都的日子，从几个人合租的房子到郊区农民简陋的自建屋，不断被房东催促搬家，不断跳槽换公司。农村房子的顶上没有隔热板，防水也做得不好，夏天温度经常在35度以上，外面下雨的时候雨水顺着墙缝流得满地，我的床垫是姑姑给的，没买床直接放在地上的，只好掀起来侧靠在另一面不漏水的墙上，自己在椅子上睁眼坐到天亮。公司一家一家换，有的是因为干几个月都不发工资，有的是遇上大把塞钱给我的客户，有的是因为连续加班三天三夜不能睡个整觉。小可打电话口齿不清，对着电话听筒喊：妈妈你出来，妈妈你出来。。。这一夜确实很难过，遭遇地震以来的最大的余震，几乎摧毁我对生活苦心孤诣建立起来的全部信心，关于未来，关于生命，我从来没有这样灰暗过，无奈过，绝望过，和愤怒过。

这时候二妹妹问我，假如你是一只鸟，你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失掉翅膀膀然后放生，一种是保留翅膀，然后永远地关进笼子里，朵，你会选择哪一种情况？我几乎崩溃地对着电脑屏幕狂流眼泪，思维处于停滞状态，我无法选，真的无法再做任何选择。蛙同学替我回答说，选择死，或者杀死那个掌握选择的。这个家伙的答案让我心里一振，破涕一笑之余，清晰的感觉到那种疯狂的崩溃情绪终于被遏制了。一觉醒来之后，情绪奇迹般地又得到了恢复。听着收音机里的广播，关于灾区的消息不再象前一阵一样让我伤感落泪了，反而给我提供了一个比较，对比之下突然觉得满足：一切都还好好的，房子在，东西在，我的手脚在，我的亲人都在，我还有什么好难过的？想想真正的灾区，想想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们和失去父母的孩子们，想想那些无家可归露宿在外的灾民们，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真的没有了。既然活着，就好好活着吧。

让大家见识一下成都人的幽默和乐观吧：地震和打麻将是一样的，如果半天没动静，那憋憋是在做大的。以前天天闹着要减肥的同事现在每一次吃饭都拼命想吃多，说是担心这一顿吃完下一顿要在黑暗里等待100多个小时。防震小常识:1、做个马脑壳戴在头上睡觉，俗话说跑得脱马脑壳；2、初一在家睡，十五在帐篷里睡，俗话说得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3、可以出家当和尚，但不能睡在庙里。因为跑得脱和尚跑不了庙。

临近下班的时候手机上开始传消息，说晚上还有七级余震。美女同事临走前还特意对我正经颜色地说，那个，晚上要是晃得厉害，你在楼上不要害怕，我老公真的说过的，框架的房子都很安全（他老公是一家大型的房地产公司的）。可她越是这么煞有介事地说，我越觉得心里怕得慌，不知道明天早上醒了，是会从床上轻轻松松翻身爬起来还是必须得从漆黑一团的废墟里爬出来。后来21:59，青川4.7级，正在与表妹说话的我又感觉到了，并不猛烈，可是在往烟灰缸里抖烟灰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手指很丢人很明显地在发抖。

这天晚上做了两个梦，都与地震有关，与雨水有关，与占垣断壁有关，与眼泪有关，与亲人有关。先是梦见一个我没见过面的人，并肩站在一座已经成了废墟的电影院面前，我甚至还梦见了已经离开的奶奶，恢复到可以自己走路的模样。半夜时候感觉到余震，顺着头脚的方向摇晃，所以我很容易确定了不是小可在翻身。因为美女同事下班前的谆谆教导，我强做镇定咬牙不起来，手里死死抱着一只毛绒小熊，等着摇晃过去。确定已经平静之后，我按亮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时间1：36，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睡去。

第二天验证，27日，1：36，四川青川4.7级。16:03，四川青川5.4级。16:37，陕西宁强与四川青川间。21:59，四川青川4.7级。地震这一天跟青川干上了，真的不知道青川人民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小可就在学校发短信来问：是不是马上要地震哦，天色不对喃？那时候确实天昏地暗黑云压城的，现在所有成都人都对异常的天象充满恐惧。我刚听同事讲起4点零几分时候的地震，还说我因为正在四处走动中所以少感觉一次，网上已经有消息了，青川，16：03，5.4级。正在给小可输入短信时，又震了！于是修改短信内容告诉她第一个地震消息的时候补上刚刚又震的，发出。一分钟后，小可打来电话，只听一片嘈杂声，原来是已经和同学们一起全体疏散到操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