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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作者夜瑶(授权转载)强烈推荐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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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5:04 | 显示全部楼层
德妃娘娘在一个寂静的下午,来到了月色江声。
我刚歇了午觉,头发只挽了个纂儿,插一枝玉簪,坐在小小荷塘边一株柳树下,迎着风。
德妃娘娘没让我起来行李,赶着几步按住了我,就坐在我的身边,温柔地抚了抚我的脸:“可怜见儿的,下巴尖成这个样子了。”我嘻嘻笑着,指了指站在娘娘身后红着眼圈的流夕,逗趣道:“娘娘不知道,现在宫里就兴瘦吗?你不知道,我听说流夕姐姐嫌自已个儿胖,愣是一天只吃一顿呢!”
德妃娘娘不笑,紧握我的手:“曼萦,叫我怎么谢你,要不是你,我的十四还不知……”
“娘娘说哪里话,我跟胤禵是什么交情?若是当时换个个儿,想必他也会救我的。娘娘若是对曼萦言谢,曼萦的脸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鉴兰端来了茶,和流夕两人对视一眼,行了礼,一起退进了房里,偌大的院中,只有我和德妃娘娘对坐,彼此间呼吸可闻。
“曼萦,”良久,娘娘仿佛很艰难地出了声,贝齿轻咬着红唇,画得精巧的一对柳眉微微蹙了起来。
“什么事,娘娘?”我的声音也不似刚才的响亮,心中对娘娘即将启齿要说的话,也有点儿感觉。果然,娘娘轻轻拍着我的手,玩着我腕上的一只玉镯,思忖着说道:“你如今也大了,任皇上再怎么舍不得,也不能再留你在身边了。我听着皇上的意思,是要把你许给……禛儿?”
我迅速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应对。德妃娘娘也不等我的回答,径自说着:“其实我的心里,说不出的欢喜,自小你便在我身边长大,若是能许给了禛儿,便是正正经经的一家人了,咱们娘儿俩可以一直在一块儿作伴。可是,”娘娘抬起手,把绞在我耳环里的几根头发理开,别到我的耳后,她柔软的手就势轻抬起了我的下巴:“曼萦,你知道你在皇上心里的份量吗?这么多年,我冷眼瞧着皇上的心思,必是给你安排下了最尊贵的去处,可是跟了禛儿,只能是个侧福晋。你,就甘心?”
“甘心?”我轻笑了出来,看着德妃娘娘的眼睛,那是双和胤禛极象的眼睛:“娘娘,若是我说,自我入宫的第一天,一颗心便全系在胤禛身上,莫说是最尊贵的去处,就算是这辈子永远都住在碧云寺木屋,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也甘愿,那么,你还要问我甘不甘心?”
德妃的手轻颤,用一种感动中带着惊异的眼光看着我:“你对禛儿,当真用情至此?”
我微笑着点点头,德妃娘娘的泪也滚落:“好曼萦,禛儿何其幸也能拥有你。曼萦,”她握紧我的手,带泪的脸上闪动着母亲的光华:“禛儿个性清冷,这么多年,只有在你的身边,才见他真正开心地笑过,我拜托你,恳求你,一定要过得幸福,也一定要让他幸福!”
我大力地点点头,一定会的,我的幸福便是胤禛的幸福,胤禛的幸福也便是我的幸福。
一定,一定。
一定会幸福。



感时肃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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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5:4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医宣布我好了之后,皇上很高兴,陪着我一起用了晚膳,在席间,皇上大赞我,问我要什么赏赐。说实话,在那一霎那,我想起了欠着郑尽心的十万两银子,真的很想就向皇上要,可到底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又怕扯出什么不该扯的内情,只得咽了咽口水,撒着娇要了皇上的一幅墨宝。
皇上这段日子对我已经宠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他甚至把这次随扈的四贝勒福晋和侧福晋先期遣回了京城,他的表现不象是个皇帝,倒象是个蛮不讲理的岳父对女儿夫家的其他妻妾撒气。我在倍感荣宠的同时,也不只一次亲耳听见了关于我和皇上之间有着不堪关系的传言。
七月间,皇上下旨修《功臣传》。又有人传言,因为我在落水昏迷时不停地叫着阿玛、额娘,故而皇上命人修此书,欲收录我的阿玛额娘,也是用来讨好我、取悦我的。
原本我还不把这种流言蜚语当回事,可是当九哥哥一个颇得宠的庶福晋,一夜之间消失在避暑山庄,我才真正体会到,我原本是活在一个多么牢固坚强的庇护下,如果离开了这个不计回报的羽翼,我的生活,又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京城之后,皇上只让我一个人回到畅春园,而不是跟着他回宫。就在兴灾乐祸,我一夕失宠的传言甚嚣尘上时,皇上一旨颁下,在畅春园北一块颇大的土地上建了一座圆明园,并将此园赐给胤禛居住。
更重要的是,胤禛因此有了足够的理由与足够的时间驻留在畅春园。我私心地以为,有了皇上这样特意的厚待,我和胤禛的未来一定是一片坦途。
也不是不曾快乐。
最初的一个月,我仿佛置身天堂。
在回到畅春园的第三天晚上,从宫中急急赶来的胤禛便让我尝到了久违的热情。那是一个疯狂的夜晚,疯狂到即使在我离开胤禛后那寥寥无已的孤寂日子里,一想起他的唇,他的手,他的喘息,他的呐喊,饱含血泪的决心还是几乎崩溃。
一切都是从那个赵保儿离开后的夜晚,那个我在夜半醒转,却在阶前看见负手对月的胤禛开始。
最初时,我只知道他开始不快乐。
胤禛的心思细腻,敏感得就象含羞草的嫩叶,他尽量地让自己一切如常,所以,这种不快乐并没有一种直观的表现,只是爱他如我,又怎么会忽略渗透在他的每次低颦,每声轻叹,每个眼神中的隐隐意味?
在皇宫中浸淫了这么多年,我虽笨,却不蠢。
所以,当胤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并没有吃惊,只是对着自己苦笑。
明明期望自己猜错,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猜错的权利时会发出的苦笑。
“自小,我便是个不会为自己争取的人。”胤禟端坐着,手里把玩着碧玉扳指。
我坐在他的对面,隔着跳动的烛光,静静地看他俊美面容上,噙着的那朵九月里最柔和的微笑。
“表面上看起来,九阿哥既阴,又险,富可敌国,心机狡黠,可谁又知道,每每事到临头,第一个退让的,却总是我。爱情,我让给了胤礻我;梦想,我让给了八哥……”
“曼萦,你体会过那种生生割裂的痛苦吗?那种已经深融入血脉里的一部分,却被劈擘开,血淋淋地站在你面前的痛苦,你能想象吗?”
“你以为我们这身华丽的衣服下隐藏的是什么?是和你一样的血肉吗?你错了,曼萦,是倾尽东海也洗不清的罪恶。生在这宫墙里,天生我们的每寸皮肤、每根毛发中都带着罪恶的根源。”
“你能想象,象我们这样,从小就把哭当笑、把笑当怒、把怒当爱、把爱当伤的一群人,还能跳脱出这为了权利而厮杀的修罗场吗?”
“即使是在梦中,我也没有过这样的幻想……”
“所以,别怪我对你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我只是想让你明白,现在抽身还为时未晚。”
“你,是争不过命的。”
胤禟说话的时候,眼睛连一下也没有抬。
我在听着的时候,眼睛却一下也没有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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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5:52 | 显示全部楼层
自己一起刻意回避,刻意忽略的事实乍然被说了出来,我不仅没有接受不了的感觉,反而是一阵解脱的轻松。从此刻起,我不再是一个活在梦中的无知女孩。
从此刻起,我便是为胤禛而活。
胤禟听见我渐盛的笑声,终于看了我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站起来离开了。在他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的时候,我喊住了他:“九哥哥,我知道胤禛为我付出了什么,更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不论是痛苦还是罪恶,我今生注定要在他的身边,即使是同他一起……厮杀!原谅我,如果一定要我选的话,我只能选他……”
胤禟点了点头,站了一站,绝然地走了。
成长,就要付出这种代价吗?
或者说,爱,就要付出这种代价吗?
烛泪是什么时候滴尽的,我忘了。独自坐在黑暗中,九月的夜风里,我的身体凉得透彻。直到胤禛把我揽进了怀里,自八岁起便让我沉醉的他的体香包围着我时,我才开始感觉到疼痛。
真真象九哥哥说的那种劈擘的痛苦!
从今而后,曾经的手足,便是有你无我的敌人。刺向彼此的每一刀,都带着割裂自己的反刃。
“原谅我,原谅我……”
胤禛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轻吟。我又怎会怪他,一边是爱,一边是亲,一定要分个胜负,这是他们的宿命。

我不知道斗争是以怎样的形式在进行。只是胤禛突然地闲散了起来,他的空余时间多得令我瞠目,有时我甚至不得不把他赶回京城自己的府第去,因为他留在我身边的时间实在是太长。
就算是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有多少正事干,不是看看佛经,就是写写字,要不就是和我说笑几句。
外冷内热,这个词儿用来形容胤禛再合适不过。这个让手下人噤若寒蝉的冷面王爷,在和我独处时,热情地让我招架不住。
“去去去,别碰我!”我赶他。
“你身上还有我没碰过的地方吗?”他笑得暧昧。
“走开走开,少亲我,给人家看见!”我推他。
“怎么办,这么一会儿我就忘了亲你的感觉了,让我再复习一下……”他拉过我。
我忘乎所以,一径沉溺,是枫珮给我提的醒。
我才想起了一件事,皇上至今没有给我们指婚,而我的月事,已经过了一个月未来了。

枫珮把这件事告诉了胤禛,他又是惊又是喜,当天就带了太医来到畅春园。太医战战兢兢地给我诊了脉,第一句话就让我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格格并无大碍,只因体寒,气血滞涩,服一剂活血化瘀的药,癸水很快便至。”
太医的第二句话只说了半句:“只不过格格心肺俱有损伤,只恐……”
“既无大碍,这就去开方子。”胤禛一直守在门边,突然冷冷地出声。太医一激灵,佝偻着身子一溜烟走了。我笑着揭开垂着的纱帐,探出头去看胤禛:“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说完?只恐什么?难不成,我的小命不长了吗?”
“胡说什么?”胤禛立起眉,急促地低喊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扯开僵硬的嘴角笑一笑,走到床边钩好帐子,扶我坐起,亲手帮我套上了鞋子。
“本来嘛,你还那么凶!”我轻轻在他的肩上咬了一下,赖在了他的背上:“罚你背我到霰华亭去。”
胤禛二话不说,背起来就走,任我怎么拍打也不停步,一路上凡是见到我们的宫女太监无不是惊诧之后掩口轻笑。伏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我渐渐也放弃了挣扎,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胤禛,若是能一直和你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秋天的京城,天是那样高、那样蓝,清风徐来,我在胤禛的耳边,柔软地说。胤禛把我向上掇一掇,没有回答,步履沉着地踩在铺着落叶的路上。
“那年在霰华亭,你若不是喝醉,会来亲我吗?”我张开手掌覆在他的脖子上,感觉着他呼吸间喉结一上一下的运动。胤禛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不答理我。
“嗯?说呀!”我含住他的耳朵,逼问着。胤禛侧头让一让,没好气地说:“不会!”
“真的?”我一口咬上去,胤禛痛得冷哼一声,加快脚步走进了霰华亭,把我放在亭边椅上,俯身下来,把头埋进我的怀里。
“萦儿,我要你给我生个孩子,属于你和我的孩子。”
他的气息颇不平顺,想来心中紊乱。胤禛成亲多年来,子息上一向艰难,我知道枫珮的话会让他有怎样的狂喜。可是,以我们现在的身份,皇上含含糊糊的态度,指婚尚无定论,更遑论孩子……
“我昨天又去求过皇阿玛了。”胤禛的脸压在我的胸前,闷闷的声音震着我的身体,也震动了我的心。若不是为了我们的事,即使是面对自己的父亲,胤禛也极少开口相求,算上这次,他去求皇上已经不下五次了。
可是皇上……
既然已经默认我们如今的相守,又何必这样牵拖?皇上的心思,胤禛摸不透,我更是如堕云里雾里。
可是我并不着急,因为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云遮雾障中,有一只坚定握紧我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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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6:03 | 显示全部楼层
七拖八磨。
四十五年的春节过去了。正月间,皇上第六次南巡。原本也要带我去,因我晚上与胤禛放烟花吹风得久了,染了风寒,便没有成行。胤禛没有能留下来陪我,随扈南下,临行前去见了皇上,求将我挪进宫里,可皇上并没有应允,只是嘱了良妃娘娘来畅春园照顾我。
一时之间,偌大的畅春园,除了洒扫的宫人,便是我们两个女人茕茕对立。

在温暖如春的房里关了十来天,我才在良妃的陪同下披上斗蓬,到落满白雪的园子里转上一转。
我在前面静静地走。
良妃在后面静静地跟。
远远地,我看见前面一株如火如荼的红梅,拎着斗蓬小跑到梅树边,轻轻攀过一枝,凑到鼻边嗅。
这么美丽的花,偏又有着这么沁人的香气。
世间的人,有谁能象它这样两全其美?
回过头,看着慢慢走向我的良妃娘娘。
这两年,良妃娘娘的性子更加沉静,虽然她的美丽依然,凝视着她,我有时都为了她的美而失神,可是她的眼里却有了与以前不同的东西,那是一种更加通透的彻悟。
这是她与我额娘之间为数不多的不同点之一。我的额娘就算是经历了那样的苦痛,对爱情的梦想和对生活的追求还是没有止息。
良妃娘娘站定在我面前,静静地任由我打量的同时,也细细品味着我的眼睛。
“这一生,我只是个影子,看着我的人,永远都不是在看我。”良妃笑了笑,伸手摘下一朵最近的红梅,和蔼地替我簪在鬓边。
我心中有些不忍,忙道:“别这么说,良妃娘娘。”
她笑着摇摇头,善睐的明眸中光韵流转。
“谁都以为,我能进宫,全是当年索额图大人的安排。其实,我见过你额娘的。”我也折梅,却没有良妃娘娘那么轻柔,抖下树上的残雪落了一身,良妃娘娘边帮我扑雪,边轻声说道。
“是吗?”我有些呆愣地看着她。
她面不改色,依然笑得婉转:“要我说,曼萦,你真的赶不上你的额娘。”
我笑笑,眼光一起追随她。
“我打小,就自负美丽,可是我的外婆却在临终时抱着我痛哭,说象我这样美丽的女儿,生下来就是去吃苦的。外婆的话我信,所以就算是在辛者库为奴的时候,我也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命运,老天既然已经给了我美貌,又怎么会给我一条坦途呢?可是在我看到玉屏的第一眼,我就折服了,穷我一生之力,也无法企及她的光华。可是知道吗,曼萦,我一点儿不羡慕你额娘,就算皇上对着我还是喊着你额娘名字的时候,我也一点儿不羡慕。因为……”
“……玉屏所能拥有的美丽,是连天也要妒忌的。所以她势必比我还要不幸福。我一生,只是生离,她一生,却是死别。”
“所以曼萦,象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不要奢望什么将来,更不要奢望什么一辈子的永远。你的幸福只是手心中握着的一阵风,转瞬即逝。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它消失前,紧紧抓住它。不要顾忌什么身份、人言,愿疯就疯,愿狂就狂。”
良妃娘娘捧起我的脸,象个真正的母亲那样看了我许久许久,轻叹一声:“曼萦,你和胤禛就是皇上的一个梦,但愿他不要醒得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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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6:36 | 显示全部楼层
良妃娘娘捧起我的脸,象个真正的母亲那样看了我许久许久,轻叹一声:“曼萦,你和胤禛就是皇上的一个梦,但愿他不要醒得太早……”



幽长的梦。
做梦的,又何止一人。
任我握得再紧,手心里的那阵风,还是渐渐吹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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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6:53 | 显示全部楼层
康熙四十七年,终于还是到了。
六月间,又到了热河,我依然还是住在月色江声。
鉴兰已经在去年放出了宫,在胤禛相助下,许配给了他旗下一个刚刚外放到四川做县令的家仆。虽说四川离京很远,又乍从繁华的皇宫到了穷苦的县城,可毕竟也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
我很感激胤禛的安排,因为鉴兰过去,是做的正妻。
正、庶这此字眼,我身边的人们都刻意避免提起,我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明镜一般,无论我如今是怎么上邀天宠,到头来也不过一个侧室。
再没和胤禛的福晋们照过面,除了几位娘娘经常往我这儿跑跑,平辈的大概就只剩下一个太子妃还算是我的朋友了。
石氏待我极好,在热河的这段日子里,只要胤禛不得空,她就过来陪我。她是个风趣的人,打小跟着在外做官的父亲跑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说的那些奇闻逸事让我向往不已。太子是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脸上永远挂着不愠不火的笑容,在他的身上看不出一丁点儿王者的气势,反倒有着种抽身世外的风范,这么多年来没见他争过什么,也没见他怨过什么。
小的时候不懂事,我一直为皇上庆幸有这么好的一个太子。
现在长大了,看见了许多以前没见过的事情,便开始为太子哥哥担心,因为他有着许多同样出色却有着他所没有的野心的兄弟们。
在这次出发来热河之前,我从偶尔听到的胤禛和赵保儿他们密谈的只字片语中便隐隐猜度出太子面临的巨大危险,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场把一向待我极亲厚的太子哥哥抛入悲惨深渊的风波中,我竟也是推波助澜的一只手。
一切都要从那个早晨讲起。
那个飘着微雨,却有着浓浓荷香的早晨。
胤禛没来,石氏也没来,我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檐上滴下的雨,无聊且懒惫。青青见我无聊,拿起伞,强拉着我出了门。原本只想在岛上转转,可看着满湖盎盎亭亭的荷花,我们两个人不知不觉顺着长堤走了很远,直走到了芳园居。
这里是这次随驾的郑贵人居住的地方。郑贵人和我来往不多,只因她是个比胤禛还要冷面的人,轻易连个笑容都没有,甭说是我,就是在太后的跟前,也绝少说上两句话的。所以,上至太后,下至与她一同晋封的贵人,没有一个人喜欢她。所以,郑贵人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次皇上竟然把她也带了来,倒是让一众人等愣掉了下巴。
我不想在这么美丽的早晨遇见她,扭身就向别处走去,行不多远,青青惊诧地轻叫了一声:“这是谁的帕子?这么精致,落在这泥水里可惜了儿的!”
我顺着她手指看去,路边花下一块雪白的丝帕,绣着明黄色的边,帕子上好象沾了泥水,黑乌乌的一片。我拾起来一看,原来并不是泥水,而是写了几个字。娟秀的小楷,认起来仿佛是一句“朔风绕指我先笑,明月入怀君自知”。
“这个字是念‘朔’吗?”我指着问青青,她笑着推开我的手:“格格专拿我打趣,您都不认得,我到哪儿念得出来?”
“小笨蛋,回头问胤禛去!”我嘻嘻笑着,仔细看着手中的帕子:“好精致的绣功,青青,以往只听你夸口说自己绣得精,看看怎么样?比下去了吧!”青青也凑近来看,啧啧称赞。我把帕子揣进袖中,拉着青青快步离开了芳园居。
转个弯子,一圈柏树中间的空场上,小十七胤礼手里拿着把小剑,在一边侍卫的叫好声中,卖力地舞动着。这是个可爱的小东西,当年我进宫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现在已经是个十一岁的大男孩了,眉清目秀,身材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高大些,想必以后,也会和他的哥哥们一样引人注目。
因着和勤贵人的关系比较密切,所以胤礼与我与十分交好,一见到我的身影,他欢叫了一声停下了的中的动作,把剑抛给侍卫,向我跑过来。我笑着看他象只振翅的雏鹰一样扑进了我的怀里,把额上的汗全擦在了我的衣服上。
“萦姐姐,好几天没见你了,今天陪我好好玩玩吧!”
他抬起一双大眼睛,清澈地看着我。
心里没来由地一软,曾几何时,九哥哥、十哥哥,还有十三,也用这样的眼睛看过我,可是如今……
我带着点儿歉意地抚了抚胤礼的脸,抽出袖中的丝帕给他拭汗:“是姐姐不好,这段时间冷落了礼儿,姐姐给你陪不是。今天一整天都陪着礼儿,好不好?”
说着,才发现自己竟取出了那块刚刚拾到的帕子,忙收回手,想把它塞回袖子里。胤礼眼尖,一眼看到了帕子上有字,轻笑着把帕子抢了去:“啊,这是四哥送你的诗?给我看看,写的什么?”
我一把没拉住,帕子被胤礼夺去,他跳到一边,笑着把那两句读了出来,挤着眼笑我:“四哥和萦姐姐好清雅呀!”我跑过去,拍了他的头一下,抢回帕子:“清雅个鬼,不是我的东西,我还得还人家呢。上头的字我还认不全呢,怎么会有人送我这个?”
说笑着,我接过胤礼的外衣给他穿上,端过一边太监递上的温茶亲手给他喝下。
“午膳到我那儿去用吧,萦姐姐。昨儿十三哥哥猎了一只鹿,说是今天中午请我们一起吃鹿肉呢。”神清气爽的十七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在风景如画的园中。
十三吗?
我苦笑着,不知该怎么拒绝。
若是知道我会去,想必十三也会找个理由避开吧。
“姐姐已经答了太子妃,中午要陪着她呢。再说,你也知道的,我如今吃素,那鹿肉如何吃得?”想了半天,我胡乱找了个借口。
“太子偕太子妃一早陪皇阿玛去蒙古大营了,估计晚上才得回来,你若是没事,就一起来吧。”兀的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我惊得甩脱了小十七的手。
就在离我不远的树下,十三静静地站着,被阳光晒得有些黑了的脸上闪着坚忍的光。
“胤……十三哥哥……”我和十三对视了一会儿,蹲下身去给他行了个礼。我的这个动作让他咬紧了牙关,浓浓的剑眉轻挑了一下,才缓缓伸出手来,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免了。”
胤礼也上前行了礼,兴高采烈地对十三说要多准备点好吃的招待我,又扭过头来问我爱吃什么。我不自然地笑一笑,说道:“什么都行,荷叶粥,喇嘛糕,豌豆黄,长春卷,……”
“现熬的腊八粥,还有油煎的水晶饺成吗?”胤祥空灵的仿佛记忆一般的话语让我一下子白了脸,急促地抬头看他,他英俊的脸上带着潮红,还有恍然醒觉的尴尬。
那个磁州雪夜,还有接下来那么多温暖的夜,种种美好的回忆一帧帧地在我脑中闪现,我忙低下头,轻轻回了一句:“十三哥哥费心了,不用太费周章,随便就行。”
“你们先聊着,我过去了。中午等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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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7:05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我还在为了答应胤礼而后悔时,我已经被他拖到了胤祥的住处。这儿离着我住的月色江声很远,南辕北辙。同来的除了十七,还有十五阿哥和十八阿哥。远远就闻到了烤鹿肉的香气,小十七坐在桌边,和一样咽着口水的十五、十八一起急切地等着。
不多大功夫,胤祥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抬着炭盆的小太监。太监把炭盆放在桌上,我们才看清了,盆上架着烤肉用的铁架,几块烤成金黄色的鹿肉正在架上滋滋作响,扑鼻的浓香让我这个吃了两三年素的人都忍不住想尝上一口。
胤祥示意我坐到窗边一只梅花小几边,亲手端过一只木盘,盘上是几样我惯常爱吃的清淡素菜。扭脸看看心虚的青青,我心中了然,自始至终,青青一直是期望我能和胤祥有个好的结果。
执起胤祥递过来的银箸,夹了一只涂着蜜汗的绵软小枣,刚要放到口中,只听见门外一阵花盆底儿敲击着地面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阵香风,再随后,十三福晋和胤禛的侧福晋钮祜禄氏丝妤便出现在了门口。
十三福晋脸上喜悦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收起,一看到坐在窗边的我,又是一阵惊诧,两种互不相容的表情交织在她美丽的脸上,看起来着实的别扭。倒是丝妤,只略抬了抬眉,便笑着向我点头:“是曼萦啊,好久不见了。”
我本不想这样的,可一见了她的面,一听了她的话,立刻象只敏感的刺猬,把柔软的心腹蜷缩进了根根利刺的包围中。
是好久不见了,准确地说,是皇上好久不让你们见我了。
丝妤,就连你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温柔人儿,也学会了用言语来伤人吗?
筷中的红枣轻轻一声落回了碟中,我放下筷子,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两人请安:“曼萦给四嫂、十三嫂请安,两位嫂子吉祥。”
两个人一起上来拉起我,轻笑着把我按回了椅子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无关痛痒的废话来。打哈哈吗?我最拿手的。两位嫂子都还没用过午膳,我拉着她们一起坐下,十三福晋又去叫人准备了几样菜,四个人围着小几,热热闹闹地吃完了一餐。
膳毕漱了口,下人们端上来刚沏的新茶,我略抿了两口便起身告辞,小十七正吃得不亦乐乎,一见我要走,一抺嘴便要和我一道儿回去。刚走到门口,坐在桌边用丝帕在腮边轻按的丝妤突然说了一声:“格格,今儿是耿姐姐的生辰,回头您遇见了我们四爷帮忙提个醒儿,别又回来得那么迟,伤了姐姐的心!”
扶着我的青青猛地回头看住丝妤,又扭回脸来关注地看着我,我递给她一个带笑的眼神,回过身来亲切地点头:“既这么着,今儿我就让胤禛早点回去吧!”
丝妤的笑僵在脸上,我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向胤祥和十三福晋点了点头,拉着十七走了。
飘了一早上的蒙蒙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若说我的心情一点儿不受影响,那是骗人的。我握着十七温暖的小手,昂着头,不发一语地往前走。十七虽小,也很乖巧,想必听出了我和丝妤话里的干戈,他一改往日的咶噪,也跟着我一声不吭。
“姐姐,等我一下!”他突然脱开我的手,向树丛里跑去,不一会儿钻了回来,手上捧着两朵开得艳红的蔷薇。
“我帮你戴上,好不好?”胤礼的头发上还沾着一片树叶,我帮他拂去,弯下腰,笑着让小十七笨拙地把两朵花插进我的鬓间。
“好看吗?”我心里的阴霾暂且因为这两朵花儿散去了,娇笑着转了个圈,问十七。十七咧着大嘴,忙不迭地点头:“好看,好看,姐姐是最好看的!”
这个小鬼头,这么小就会奉承人了?
我俯下身子,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十七,你是个好孩子,姐姐真是喜欢你!”
他小小的脸儿一下子通红了起来,又想不笑,又忍不住,我掐了掐他苹果似的小脸,开心地拉着他在小径上跑了起来。
送回十七,我和青青也往回路上走,走到湖边,远远看见长堤上一个徘徊的身影。
是胤禛。
我提着裙子向他跑过去,听到脚步声的他也看见了我,微笑着,好整以暇地向我伸出了手,我这才看到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柄伞。
“你这是来接我的?”埋首于他的胸怀,我心才安。
“在哪儿吃的?枫珮还等着你呢,着小丁小当找了好几圈了。”他看到了我发间的蔷薇,凑上去闻。
“在十三哥哥那儿吃的,陪着小十七一块儿去的。你,等多久了?”我抬起头。
他宠溺地一笑,摇摇头:“平日都是你等我,今儿我也该等一遭儿了。”
有了这样的胤禛,我还求什么呢?自己不禁为了刚才和丝妤的口舌之争后悔,这样不是给胤禛凭添烦恼吗?
我皱皱眉,抱着肚子向胤禛叹道:“怎么办?我还没吃饱!”
胤禛拉住我的手,一行走一行说:“那还不快走?枫珮包的蘑菇饺子正等着你呢!”

胤禛陪了我一下午,晚上我还是催着他早点回了住处。
一天下来,我早把那块拾到的帕子抛到了爪哇国去,可没想到,过了半个月,那块帕子又凭空里冒了出来。
陪着皇上参加了蒙古王公的晚宴,宴席上又见到了思克礼王爷、策旺阿拉布坦和那个始终用恶毒眼神看着我的萨日朗。
皇上心情极好,多喝了几杯,坐在皇上身边的郑贵人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真奇怪皇上怎么最近总爱带着她。或许别的妃嫔都太过热情,这回摊上个耍酷的,反倒吸引人吧
我低下头,对自己吐了吐舌头,为自己的想法轻笑。
宴会结束已经很迟了,我扶着皇上进了龙帐,郑贵人亲手拧了毛巾轻轻拭在皇上的脸上。
“朕真是老了,以往彻夜欢歌,如今只略坐一坐便觉得累了。曼萦,你过前边玩儿去吧,我这个老家伙,就让明月陪着罢了。”
“明月?”皇上见我不解,用下巴指一指郑贵人,笑道:“说顺口了,郑贵人的小字便是明月。”
“真好听!”我笑着夸赞,坐在脚踏上给皇上捶腿:“皇上是嫌我在这儿碍事,要撵我走吗?我偏不走,就赖在皇上身边了。”皇上被我的话逗乐了,招手让郑贵人再拾一个靠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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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7:17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这个当儿,一阵风吹起了帐帘,紧接着一声大喝:“谁在那儿?快来人护驾!”
我和郑贵人闻言俱是一惊,脸儿一起白了,皇上却是镇定自若,坐直身子,昂首挺胸看向帐帘。纷乱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不一会儿,几名刚才参加宴席的阿哥和几个侍卫一起进了龙帐。领头的大阿哥一脸愧色,带头跪在了地下:“皇阿玛,儿臣疏忽,让偷窥龙帐的人跑了,儿臣……儿臣请罚!”侍卫头领乌力也跪了下来,接着所有的阿哥和侍卫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喔?什么人会跑到朕的龙帐前偷窥?”皇上点了一下头,不怒反笑,可是听了这笑声,就连我也觉得后脊梁上一阵发冷。
没有一个人说话。
皇上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去取了他的外衣,我和郑贵人两个帮皇上着好了衫,皇上这才端坐在了榻上,看着大阿哥:“胤禔,刚才那一声分明是你喊的,你就没看见点什么?”
大阿哥的脸变得雪也似白,重重磕了个头,伏在地下:“儿臣……儿臣……儿臣离得远,并没有看清……”
“哦?没有看清,你又怎知他是在偷窥?”皇上淡然地笑着,问大阿哥。
没有一个人敢在此刻出声,我想即使是一根针掉在了地上,也能听和见吧。
皇上噙着笑,只盯着大阿哥,猛然在榻上一击站了起来,我吓得向后退一步,靠在了青青的身上。
“胤禔,你怎么也成了畏首畏尾的人?有什么话不敢说?还是,你在回护谁?”皇上的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都象一柄掷向大阿哥的匕首。
果然大阿哥招架不住,沉默了良久,紧紧吐出一句:“儿臣看见,仿佛……是太子。”
我急急向跪在地下的人看去,偏偏太子哥哥不在其中。
帐中更加安静了,我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哥哥他无端端地怎么会来偷窥?
“胤礽?”皇上象含着一个千钧重的橄榄一样,磨出这两个字,退后两步,跌坐在了榻上,回手不经意拂倒了榻边的茶盏,衣袖上沾了茶汁。
青青在背后扯扯我的袖子,往我手里塞了一只丝帕,轻轻指了指皇上的袖子,我喘了两口气,蹲到了皇上的膝前,用丝帕拭皇上手上的水。
猛然间我的手被攥住,我惊呼一声,抬起头,那块帕子正展在皇上的手中,他一字一字看着帕子上的字,脸上血也似的红。
我这才看清,那分明是那天在郑贵人的园外拾得的那块帕子,青青怎么把它拿来了?
怎么回事?这块帕子有什么不妥吗?
皇上看着看着,冷冷地一声长笑,五指收紧,把帕子紧紧握在手心里,一双凌厉的眼睛转向了站在一边面色如常的郑贵人,轻轻点头。
“明月入怀君自知……”
“郑贵人的小字便是明月……”
难道,这是郑贵人与别人的私相授受?
我眼前一阵发黑,扑通一声坐倒,想起那帕子上的明黄边儿。
难道,这私相授受的对象竟是太子?
乱成一团的神思中还保持着一丝清明,我扭头狠狠瞪住了青青。
青青正惶惑地看着胤禛。
胤禛正紧张地看着皇上。
我想哭,又想笑。
想起九哥哥曾经对我说起过的一句话。
曼萦,你争不过命的。
我,是争不过命。
有两道火热的视线在我脸上游移。
找寻过去,看见了胤祥。
我辨别不清胤祥眼睛里的深意,只是在他看着我的时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突然朝着我灿然一笑,在他春风般的笑容里,我的心却激灵灵地一个寒噤。
胤祥朝着皇上膝行两步,磕头道:“皇阿玛,儿臣也看到了,帐前偷窥的,似乎是太子。”
一声轻呼逃出了我的喉咙,我掩着口,不敢置信地看着胤祥。他那样的男子,即使是匍伏在地上,也丝毫不损如山的昂然。
为什么?为什么?
没人能回答我的问题,想必也没人敢回答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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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7:27 | 显示全部楼层
离开龙帐的时候,我走在最后一个,不知为的什么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郑贵人。
她还站在那里,脸上竟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象个女皇一样睥睨着坐在榻上看向她的皇上。
这是我最后一眼看见郑贵人。

凉月无声。
我抱着膝独坐在月下,三千青丝在风中轻舞。
我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我只是一颗偶然被风吹进皇宫的种子,虽经细心灌溉,根扎得却不深,我无法和傲岸如松的胤禛相比,只是第一阵风雨来袭,就几乎连根拔起了我。
可是胤禛,那风雨的来源,为什么偏偏是你?
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我一动不动,任胤禛从背后拥住我。
“原谅我。”他的声音低低的,在我耳边响起。
“这是我的梦。我是被孝昭仁皇后养大的,虽然在她身边的时候不长,可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对我说过的话。她说,没有人生来就是皇帝,也没有人生来就是臣子。出生在爱新觉罗家的男儿,可以流血,也可以失败,就是不能没有做皇帝的梦。这个梦虽然凶猛如虎,可是,只有有了这只随伺在旁的猛虎,你在每次呼吸的时候,每次微笑的时候,每吃下一口饭、喝下一口水的时候,每次承受不住想要退缩的时候,才会不得不努力,因为它不会给你犹豫的时间,稍一放松便会扑上来,吞噬了你。这辈子你唯一摆脱它的办法,就是让这个梦变成现实,无所不用其极地,让这个梦变成现实。”
“我不会说我做错了。可我还是要对你说‘原谅我’,曼萦,你那么善良,这血腥的一切不是你应该承受的。答应我,即使再恨,也不要离开我,我所拥有的,除了梦,就只有你了。”
我想哭,可是眼睛却意外地干涩。
胤禛,我,难道就不是一个梦吗?

接下来驻留在热河的时间里,我不仅没有步出过月色江声一步,甚至连卧房的门也没有再跨出。
没有问过青青,象她这样善良纯朴的女孩,本就容易被收买利用,更遑论胤禛利用的,可能更多的还是她对我的忠心。原来一切早就被安排好了,甚至我都有一点佩服胤禛,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太子哥哥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皇上虽然是父亲,可也是一个丈夫,一个有着天下最崇高夫权的丈夫,用这种不光彩的棍棒打在太子头上,即使没有一击成功,想必也能给他不小的打击。
那块帕子,真的,不论是谁送到皇上的手里,也没有经我的手送出去有说服力。
只是,可惜了那两句诗了。
朔风绕指我先笑,明月入怀君自知。
返京的前一天夜里,德妃娘娘突然微恙,于是胤禩便出现在了月色江声。
有多久没有这样跟八哥哥在一起静坐,我已经记不起了。我还是没有任何形象可言地歪在榻上,身上的衣服揉得皱巴巴的,头上的发丝也胡乱挽着。
“还是这副老样子。”一进得门来,八哥哥便是一个轻笑。我注意到他笑起来的时候,与良妃娘娘肖似的俊美面容虽依旧,可眼角依稀已经有了皱纹。
“八哥哥还是那么英俊,嘿嘿,怎么得空到我这儿来?”我坐起身,没有给他来那套虚礼,只用手让一让,叫青青端上茶来。
“再不来看看你,只怕回了京,看起来就没那么方便了。”他端起茶碗,拿着盖儿撇撇茶叶沫,轻抿了一口。
我笑而不语。胤禩看看我,又看看手中的茶碗,突然笑了出来:“算起来,我为你一共也打翻过两次茶碗,坏了两件袍子了,你怎么到现在还不谢我?”
我立起眉一想,可不是两次了?便也轻笑了起来,端起手边的茶碗向他遥遥一敬:“以茶代酒,多谢八哥哥的恩情了。”
胤禩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放下茶碗,正色对我道:“如今真也没有了调笑的心境,太子这次事发,想必不得善终。没想到一夕之间,竟有如此的巨变。”
他一言直捶入我心,我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只得轻轻问一句:“皇上他……会将太子哥哥怎样?”
“太子已被幽禁,想必废储的诏书已经在拟了。”
“有那么严重吗?”我跳了起来,双手颤抖地扶住桌边。
“严重?”胤禩无奈地笑一笑,摇摇头:“这已经算是好的结果了,只怕皇上一怒之下,会有更绝情的手段使出。毕竟这种事……”
我颓然地坐下,也知道八哥哥说的是实情,只是心里堵得慌。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寰的余地。”看了我良久,胤禩突然轻声说了一句话,一双明亮的眼睛轻眯了起来,看着猛抬头看着他的我,不知是在思量还是在等待。
募然的惊喜之后,我心底涌起更多的,却是不安。
不安之后,是犹疑。
犹疑之后,是左右为难。
左右为难之后,只剩了一颗冰冷寒彻的心。
“晚了,八哥哥,我要休息了,您先请回吧。”说完,我和衣躺到了床上,再没有回头。胤禩在那儿又站了一会,转身走了。
泪水象脱了闸的山洪,抢出我的眼眶,我哭得声嘶力竭。即使是太子事发的那一天,我也没有流一滴泪。可是此刻,再也压抑不住的绝望彻底打倒了我。
我最亲的人争相把我当作武器。
先是胤禛,现在是胤禩,将来还会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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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7:41 | 显示全部楼层
出人意表的,一入了京,我便被直接送回了碧云寺后的山野小居。
这次重返故地,我心里一丁点儿幽怨的感觉都没有,有的只是解脱与释然,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上不了台盘的山野丫头,只有这里才是最适合我的地方,皇上到底还是了解我的。
已届深秋的香山,漫山鲜耀如血的红叶就象我的梦境。
没有了倚门守望的热情,我彻底地颓废下来,每天不睡到用午膳是不会起床的,猫在背风的墙根晒一个下午的太阳,用过晚膳后早早地就上床睡觉。
没过多久,找了个由头把小丁小当送回了宫。
又过了几天,借着保泰哥哥来看我的当儿,嘱咐他给青青安排一门亲事,顺便也让他带回了依依不舍的青青。
山野小居里除了两个粗使丫头,就只留下了我、也叔叔和枫珮。
突然很想喝酒,在也叔叔的房里翻出了两瓶他最爱的蒙古烧酒,极烈的性子,适合我此刻的心境。也没就什么菜,三两口灌掉一瓶,我的舌头就已经伸不直了。
枫珮赶紧过来抢走我手里的空瓶子,顺带把另外一瓶也没收了,我跟她夺,眼花目晕地夺了个空,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上,也叔叔冲过来一把扶住我。
“你疯了,喝成这样?”
我嘻嘻笑着,轻佻地在也叔叔长满胡茬的脸上拂了一把:“嘻嘻,也叔叔,当年我阿玛就是在这儿……认识我额娘的,如今你也在这儿看着我,嘻嘻,说不定……说不定皇……皇上他明儿就下旨,把我指……指给你呢……”
我胡唚着,不提防也叔叔拎起我来走到院子里,舀了一瓢刚担来的山泉便兜脸泼到我头上。泼完了水,他也不说话,把我往地下一丢,任我坐在泥水里,扭脸进屋去了,临了还“呯”地一响狠狠摔上了门。
“也叔叔,你轻着点儿,别把门摔坏了!”我扯着脖子嘶喊着,也不起来,虽然被泼了个透心凉,可这种乍堕云泥的感觉让我很惬意,我伸开五指在身下的泥水里抚弄着,抓了一把泥沙,看着黄色的泥水涂满了手心,顺着手掌流到了衣袖,又滴落在衣裙上,不由得呵呵笑出了声。
“玩得很开心嘛,格格?”抬起头,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的枫珮笑吟吟地看着我,我头抬得太猛,有点晕,闭闭眼等那阵晕眩过去,才咧嘴笑道:“开……开心极了……”
“那奴才就让您开心个够吧。”没等我反应出她话里的意思,只见枫珮拎起脚边的一桶水,舒展地往前一扬,清冽的水化作长箭笔直冲在了我的脸上,我没来得及闭口,满嘴满鼻都是水,呛得死去活来。
看着我狼狈地伏在水里咳嗽,枫珮并没有过来扶,她扔下空桶,淡淡地说道:“格格再坐一会儿就进屋吧。今儿这是最后一遭任着格格的性子,打明儿起,咱们还得和宫里一样立规矩,在回宫前,这教养嬷嬷的职责就由我先担着。格格,奴才先告退了。”
她轻盈地给我行了个礼,袅娜地回房去了。
我的酒被这一冲几乎也醒了个七八分,又是气又是羞又是悲,撒着气赖在地上就不起来,可直到我坐得浑身冰冷、牙关打战也没一个人来扶我。
最终我还是灰溜溜地爬起来,一个人回了房间。刚脱下脏衣服,两个粗使丫头就抬进了木盆,拎来热水,枫珮手捧着一套衣服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丫头侍候我洗浴。

山中无日月。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估摸着有四五十天吧,红叶已经开始落了,每天早上起来,院里都铺着厚厚的一层。扫地是也叔叔的事,有时候我也抢过他的大扫把,胡乱扒拉两下。
这一天,我正在扒拉着,院门被推开了。
我头也没回,想必是抬水的丫头回来了。可是脚步声并没有向院内走,而是停在了院门口,刚才还有一点儿人声的院子里突然变得寂静,我觉乎着不对劲,扭头一看,面色苍白的胤禩和满脸通红的小十四站在那儿,看着我。
我抬头看看天,又看看他们,笑着扔了扫把,一边把手在衣襟上擦一边向他们走去:“今儿是什么天?怎么你们得空来?”
“枫叶正好,我们来看看。”拉住就要大步走向我的十四,胤禩轻轻一笑。
“枫叶正好?”我也笑着止住了脚步,站在离他们三五步远的地方,指着满地的落叶,道:“枫叶是好,只是你们来迟了。”
正说着,一阵横风吹过,手指处,几片红叶纤纤飞起,薄薄的叶片映着初升的阳光,晶晶莹莹地在我身边打转。
“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胤禩的眼睛追随着那几片落叶,在我身前身后流连。
“托着皇上和众位哥哥的洪福。”我做了个请的姿势,把他们让进了房内。胤禩带着头走了进去,跟在后面的小十四眼睛直勾勾瞪着我,好象有很多话要说,又仿佛很生气的样子。我看着他朝我吹胡子瞪眼睛的,便做了个鬼脸,走到他身边推了他一把。
两位贵客坐定,丫头捧上茶来,枫珮接过去,亲手端到了两个阿哥的手边。小十四还没说什么,只胤禩一揭开盖碗,便是一愣神,瞪着手中的茶杯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放了下去,抬头对我似真似幻地一笑。
这才想起,我身边这么多年,只有胤禛爱喝的涌溪火青。
我解嘲地朝胤禩笑一笑,他极清澈却是无法看到底的眼睛里是一种陌生的、让我毛骨悚然的光。我不想,说心里话也有些不敢在此时与他眼神交战,便迅速地把眼睛调向了小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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