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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作者:十四夜(强推,上部已完结,情节和文笔都超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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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7-4-25 19:43: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剑光寒十四州

  微香飘动,兰珞步履轻轻,手捧汤盏呈至案上。夜天凌正品了口茶,眼角余光看见一折信笺落在身边,“四爷请!”兰玘轻声说了句,垂首退下。
  他不动声色的将笺纸取在手中,展开看去,上面写着行清隽的行书:秋宵风淡,月色清好,不知四哥和十一宴后是否有兴致跃马桥上一游?
  他无声无息的掠了下嘴角,十一坐在近旁,此时扭头见他若有所思,低声问道:“四哥?”
  他反手掩下信笺,抬眸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早朝,咱们也别耽搁太晚。”
  那边夜天湛笑道:“四哥说的是,你们刚回来一路辛苦,偏紧接着都还有不少事务,今晚当早些歇息。”
  几人出了小兰亭,夜天凌对十一看了一眼,十一和他素来默契,笑说道:“我和四哥骑马走,一路散散酒气。”
  夜天漓道:“那四哥陪十一哥,我送五哥他们乘船回府。”
  待夜天漓他们上了船,十一问道:“四哥,什么事?”夜天凌将那信笺交给他,他看了看道:“这是……”
  “刚才出去时,好像在四面楼见到了卿尘,不过只打了个照面她又穿着男装,也不十分确切。”夜天凌放眼往楚堰江上看去,夜已深沉,江中游船比来时少了好多,点点灯火三三两两游弋远去。
  “卿尘!”十一惊讶道:“我们在漠北四处找她,她怎会在天都?莫不是看错了吧。”
  夜天凌似乎微微笑了笑,说道:“现在看这字迹,应该不会错,这个‘有’字的写法,是我教她的,还有小兰亭里那幅字有几处用笔也一样。”
  十一熟悉夜天凌的字,此时仔细一看,笺上“有”字乃是反笔连书,除了夜天凌外少有人会如此走笔,他笑道:“难道真是她?走,咱们去看看!”
  两人并骑往跃马桥而去,卫长征等几名近卫静随其后。跃马桥位于上九坊中部,横跨楚堰江中乐定渠,以白石造砌,长逾十丈,宽可容六车并行,远望去如一匹白练长卧江水,夜色下阔无一人,与气势平稳中静谧无声。
  金钩细月,清亮一刃,遥遥衬着暗青色的天幕格外分明,江中水波若明若暗,隐隐起伏,几分光影随之一晃,远去在暗沉深处。
  青石路上只闻不急不徐的马蹄声,秋风微凉时而拂面,丝缕寒意叫人分外清醒,似乎身体感官都在这静冷的黑暗里无限伸展,能探触到四周极轻微的风月清光。
  夜天凌在空阔的跃马桥上缓缰勒马,夜色平静中淡淡望向楚堰江水滔滔长流。何处轻闻玉楼箫曲,隔着江岸依稀传来,十一在旁轻叹道:“良辰美景,佳人有约,但愿一会儿不叫人失望。”
  一阵马蹄声入耳,夜天凌扭头往声音来处看去,长街深处有人策马前来,白衣轻影,飞马快驰,若隐若现时自似深夜覆落的红尘中穿过灯火阑珊瞬间变得清晰。
  到了近前那人将马一勒,在十数步外的桥头停下往这边看来,那双湖光幽深的眸子带过笑意,缓带轻衫的清秀模样和曾经青灯影下执笔询问的形容在这其中交叠如一,俊淡的光亮微微浮现在他的眸中,那一笑带来清静的舒缓。
  便在他身心松弛的片刻,身后弦月之光似乎陡然长盛,杀机如冰刃遽起,他深眸中异芒一闪,风云惊变,剑已出鞘。
  秋风花黄,长街寂静。
  卿尘一路纵缰马蹄轻快,衣襟随风飘扬,带着心中轻飞的欢悦。远远已见跃马桥上人影,越影似乎也能感觉到主人的欣喜,纵蹄如飞,将星光树影纷纷遗下,转瞬便至桥前。
  卿尘微微收缰,在桥头回马一转往前面看去。一人黑眸惊讶,一人青衫淡定,沉沉夜色中有道清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与暗影中浮出鲜有一见轻暖的笑。
  她隔着江水细月扬眉将十一和夜天凌打量,星眸清光潋滟,如同心底明媚的欢喜。轻叱一声打马上前,她在微笑时忽然看到玉白桥栏处寒光骤现,冰冷江水蓦然生波,映入其中那道冷月刹那化作锋刃一利,直袭夜天凌。
  那一瞬间四周空白,她猛带越影飞纵而去,疾呼道:“四哥!小心身后!”
  猝然生变,原本淡寂的秋风随剑影铺卷而来,砭人肌肤,仿佛寒江怒浪化为暴雨遍洒长桥。
  桥上残秋落叶被剑气所激,飞舞凌乱,铺天盖地的寒芒中,一点有若实质的白光迅疾驰往夜天凌后心。
  卿尘被激荡的剑气迫的目不能视,只觉寒意及身,左臂微微一痛,接着越影缰绳被人大力前带。
  身旁剑啸刺耳,呵斥声怒。
  就在此时,无边夜色中突然亮起一道长电般的惊光,光芒凛冽,撕天裂地。
  “当!”的激越交鸣,一人黑衣蒙面出现在被攻破的剑影中。
  夜天凌手中剑华狂肆长盛,势如白虹,夺目亮芒伴着清啸直追那人后退的身形,迫的他回剑自守。
  一剑光寒,九州失色。
  散去了先前剑气的压力,卿尘睁开眼睛,只见刺客右肩血光迸现,踉跄后退。
  十一足尖微点自马上跃起,佩剑出鞘,四名玄衣侍卫也已和刺客缠斗一起。
  一切只在瞬间,快的仿佛不真实。
  卿尘扭头,夜天凌傲然马上,清冷目光凝注在她脸的庞,手中三尺青锋斜指马下,鲜血染了剑寒,缓缓流动,滴滴没入尘土。
  漫天黄叶此时方纷纷飘落,西风瑟瑟,远方秋夜中灯火依稀,无限深凉。
  他浑身散发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凌冽,青衫疏朗反更添无声冷然。夜色,秋寒,仿佛都沦为了那双深眸的陪衬,一切都在寂冷中低俯收敛。
  “果真是你。”夜天凌手臂微微一动,长剑回鞘。
  卿尘看着月光微亮映入他那深邃的眸子,说道:“嗯,是我。”
  夜天凌对近旁刀影剑光视若无睹,淡声道:“方才在四面楼抚琴的人是你。” 不是问,而是陈述早已知道的事实。
  卿尘愣了愣,笑道:“文烟便是卿尘,卿尘便是文烟,竟然瞒不过你。”
  夜天凌又道:“那幅《兰亭序》也是出自你笔下。”
  卿尘汗颜点头:“我已经尽力好好写了。”
  夜天凌薄唇扬起个缓缓的轻弧:“不错。”继而目光一动,随着唇角瞬间恢复不着痕迹的坚冷,左手握着的缰绳一抖,越影被他牵过几步,不满的低嘶出声,但却没有做出反抗的举动。
  卿尘冷不防到了与他并列的位置,才发现越影的缰绳握在他手中。他座下的风驰微微嘶鸣,同越影两首相依蹭了蹭,似是久别重逢,显得十分亲热。她方要说话,夜天凌已伸手握住她的手臂,随着他的动作低头,她发现自己衣袖上血迹鲜红,不由轻呼:“啊!”
  夜天凌眸底生寒,手下却微微一松,接着抬手“嗤”的裂下她那截染血的衣袖,她本能的往后一缩,但被攥住动弹不得。底下白色丝衣并无多少血迹,她急忙说道:“刚才好像只是被飞石击了一下,这应该是刺客的血。”
  “嗯。”夜天凌松开手,回身叫道:“十一弟。”
  十一兴致已过,懒得和刺客再纠缠,手底清光急闪,一剑挑飞刺客蒙面黑巾,半空旋身抄中潇洒退回,落在俩人身边。他漫不经心的用黑巾拭过剑身,抬手丢开,“呛”的一声长剑利落入鞘,扭头将卿尘上下打量:“真的是你!你怎么这幅打扮?”
  卿尘俏然抬手说道:“这样方便啊,好久不见你们了!”
  十一朗朗扬眉:“我们还以为……哈!急坏我和四哥!”
  卿尘微笑答道:“我也是。”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一下,十一和卿尘突然开怀大笑,就连夜天凌也目蕴笑意。
  卿尘心情畅快,无意扭头看去,那刺客转身时面容在眼前闪过,她忽然浑身一震,脸上所有颜色仿佛都在刹那间落尽,失声叫道:“谢大哥!”
  那刺客本已被夜天凌剑气所伤,听到呼声手下微滞,与卫长征硬碰一招难以支撑,长剑脱手飞落,卫长征的剑已指在喉间。淡淡月光洒下,清楚的照出他的形容,赫然正是谢经。
  卿尘不能置信的望着长堤楚堰上,白石桥栏前谢经熟悉的身形,夜天凌看了她一眼:“你认识他?”
  她心中电念飞转,如同被冰冷江水当头浇中,一时不能言语。迟疑许久,终于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他是我四面楼的人。”
  “四面楼的人?” 夜天凌面无表情,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卿尘脸上的震惊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静默,她依旧目视着谢经,缓缓说道:“不错,我是四面楼的人,他,也是。”
  四周气氛仿佛因这句话而沉入冰凌丛生的寒地,围困谢经的玄衣侍卫看向这边,显而易见的警惕中有两人身形一侧,便是剑气寒意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夜天凌黑眸沉沉,落在谢经身上,谢经松开肩头伤口,对他遥遥抱拳:“江湖上一剑便能伤我之人不多,得遇凌王爷如此对手,在下败的心服口服。”
  夜天凌道:“阁下方才剑中若再果决些,我倒有兴趣同你多较量几招。”
  谢经神情别样的轻笑一声,微微侧身说道:“抱歉。” 似是对夜天凌,又似是对卿尘。
  卿尘静看了他一会儿,扭头平缓的对夜天凌道:“似乎我每一次遇见你,总有人想要你的命。”
  夜天凌淡淡道:“想要我命的人确实不少。”
  跃马桥上,月色清好,良辰美景,佳人有约,都在这刀光剑影的暗杀中化作了诡异而阴谋的味道。
  如果说上次是巧遇,然这次却是,相约。
  卿尘修眉蹙拧,在她即将说什么的时候几人听到一声凌厉的刀啸,黑夜中绯光急闪,两柄薄刀飞袭卫长征制住谢经的剑,有人闪现谢经身旁,娇喝道:“大哥!快走!”
  卫长征怒声低叱,侧剑攻向来人,那薄刀在半空轻啸回闪,银光绯色交织如练,俩人以快打快招招疾拼。余下三名玄衣侍卫无声无息步履一错,已封住四周出路。
  卿尘见到那两柄薄刀,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诧异,随即又在疑惑中化作惊怒交替的神色,凤眸之下渐升寒意,轻微的,如弦月光刃一浮。
  “放他们走。”夜天凌忽然冷冷开口,卫长征几人闻言怔愕,但即刻罢手撤剑,抽身后退。那人与谢经身形同时一晃,水声哗然响起,转瞬便恢复之前的寂静。
  卿尘慢慢回头,夜天凌眸心深冷无垠,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其中纯粹的暗色可以吞噬所有,可以使一切无所遁形。她便那样安静的看着眼前无止尽的黑寂,眸光深浅澄明,在他讳莫如深的注视中只见透底的清澈,然而两厢无言的沉默却久久隔与其中。
  她不知该如何逾越,在这冷凝如刀锋的寒冽中,四周凉意潋潋,暗影沉沉。
  偏偏这时,越影向前迈了一步,风驰似乎是回应它一样,亦缓步靠上前来。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卿尘终将心中万般浪涛敛下:“三天时间,此事我定然给你个交待。”
  说罢缰绳在手上狠狠一缠,勒的越影猛然惊嘶,扬蹄转身。低头时那一刻的心骨黯凉,在极深处点燃一簇幽冷的怒意,她突然听到夜天凌沉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相信你。”
  短短数字,风息云退的落入心间。
  秋凉缓淡掠过衣衫,新月深明,轻叶静飞,她没有回身,往前方寂然的长街静冷望着,低声道:“多谢四哥。”说罢扬鞭抽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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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7-4-25 19:43: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秋楚堰江水长

  夜声初静,歌舞阑珊,四面楼中半隐着琉璃灯光,幕纱在秋风中明暗飘扬,偶尔带出环佩叮咚静响,似一段风流的余音清寂。
  卿尘在门前甩蹬下马,面上神色让上前伺候的伙计一愣,她不发一言掷下马缰,抬手掠过绡纱拂面,快步入内。
  幕帘影里,兰玘等姑娘还在堂前,素娘不知为何自天舞醉坊回来这边,正轻声和她们说话。大家一见卿尘都起身过来,兰璐深深福下,对她说道:“今晚多谢公子!”
  卿尘静了静,神情冷淡的看了素娘一眼,方伸手扶起兰璐,温言说道:“谢什么,我四面楼的人岂会容别人欺负。”
  兰璐她们此时都察觉她脸色有些异样,眉宇间似隐着怒意,声音虽说温和,但不似往日清水冰丝般的柔润,淡淡的,却叫人听起来不太敢回话。
  卿尘平时与她们总是谈笑自如,从未有过这种态度,便是四面楼任何一个人也见过她如此过,一时间都悄声不语。卿尘见状眉间微松,笑道:“都怎么了,难不成是没见过喝醉的人吓着了?”
  兰璐迟疑一下,怯怯问道:“是不是今晚……给公子麻烦了,那卫少爷不肯作罢吗?”
  卿尘对她微微一笑,说道:“没事,以后他也不敢对你怎样,凡事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素娘拍了拍兰璐的手道:“有公子维护着,是咱们好福气,公子这一天定是累了,大家各自回房吧。”
  卿尘凤眸静挑,似是随意在她眼中落下,无声一带扫遍全身,竟看的她心中无由轻颤。却见卿尘唇边仍淡挂着笑,说道:“不早了,都先去歇息吧,若还有事明天再说。”说罢拂袖转身,径自上楼去了。
  素娘打发姑娘们散去,看着楼上疑窦丛生,心中本便带着的几分不安逐渐扩大开来。
  卿尘穿过飞阁沿长廊直至后楼,一把推开谢经房门,室内寂静无声,人没有回来。她转身在案前坐下,静冷的空气叫人渐渐平定,却仍有几分怒气在心间时隐时现。
  惯用薄刀的冥魇,刺杀夜天凌的谢经,精明的素娘,她从走进四面楼的一刻起,便似踏入了一个精巧而完美的布局,不管是刻意安排还是借势行事,冥魇曾提到过的组织正有意无意的将她笼入其中。
  她坐在黑暗中细细回想,那日当街一盆水莫名其妙的泼来,到现在才算浑身湿透。谢经、素娘他们统统都是知情人,他们目的何在?如果说他们的目标一开始便是夜天凌,似乎未免也有些牵强。
  正凝神思索,门外忽然一声响动,接着有人踉跄推门入内。她自案前拂襟站起,听道冥魇的声音焦急说道:“素娘,快,大哥受了伤!”
  室中忽然一亮,微明的火光下冥魇抬头,猛的见卿尘站在光影深浅处,凤目微凛,玉面生寒,冷冷的看着他们。
  其后素娘正好赶来,半明半暗中见到谢经的样子低声惊呼,卿尘看过去也微微一愣,谢经几乎全靠冥魇的扶持才能支撑身子,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身旁一滩殷殷鲜血,正在缓慢流淌扩大。借着月色可以看到,门外上星星点点皆是血迹,想必是他一路留下的。
  素娘急忙上前帮忙搀扶,见卿尘挡在榻前,叫道:“公子!”
  卿尘闻言眸中浮光一亮:“何必还要装下去,难道你还当我是宁文清?”
  素娘与谢经日久相处,彼此情意深重,急声说道:“……凤姑娘,救人要紧!”
  卿尘脸色虽不变,眸中却略有缓和,侧身让开路。
  素娘和冥魇将谢经扶至榻上查看伤势,卿尘在旁冷眼看着,除了原本被夜天凌所伤的右肩,谢经身上深深浅浅竟有多处伤口,最严重的是腿上一剑,显然已伤及动脉。鲜红的血液不断自伤口喷涌而出,在黑衣上染透浓重的暗色,很快便洇上被衾,面色惨白如纸,已是失血过多几近休克。
  血似是止不住,冥魇素来没表情的脸上此时已失去冷静,俯身用布巾替他压着伤口,不住低声叫道:“大哥,大哥!”素娘匆忙取来伤药,一敷上伤口便被涌出的鲜血冲的四散流开,她正心急如焚,听到卿尘冷声道:“让开!”
  她知道卿尘医术高明,惊喜回头腾开空处,卿尘衣襟一掠跪在榻前,抬手压住谢经股动脉,血流之势立刻放慢,她简单说道:“撕些布条来。”
  冥魇撕裂床上绸帛递过,看她用熟练的手法将绸带在伤口靠心脏一端缠绕了两三周,打个半结,又抬头在室中一扫,指着案上闲置的象牙骨扇道:“把那个给我。”
  素娘伸手取过,卿尘将骨扇放在半结上打了个全结,再轻轻扭转,谢经伤口血流顿缓,逐渐停止。她将伤药敷在此处,才开始着手处理其他伤口,和腿上的伤比起来,都还算轻伤,但肩上夜天凌那一剑也颇为严重。她迅速包扎处理,隐隐皱眉,不知谢经为何重伤至此,下手之人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当真狠毒。
  待伤口处理的差不多,她回头看去,冥魇正也向她看来,她打量冥魇身上也带着数处轻伤,将药丢给她,起身问道:“夜天凌既说放你们走,便不可能再行追杀,这是怎么回事儿?”
  素娘上前给冥魇敷药止血,冥魇靠在榻旁说道:“我们遇上了碧血阁的人。”
  素娘神色一变,卿尘问道:“碧血阁是做什么的,为何要下如此狠手?”
  冥魇道:“江湖组织,其主匡自初为人阴险善用毒物,手下十三血煞皆是些凶残之人。他们一向同长门帮狼狈为奸,我们上次几乎使长门帮被连根铲除,便彻底撕破了脸,今晚他们趁人之危,哼!若不是大哥早受了伤,他们哪能轻易得手。”
  提到今晚之事,卿尘凤目微冷,回身道:“那么你们又是什么组织?”
  冥魇和素娘对视一眼,有些迟疑,却听到谢经低哑的声音答道:“冥衣楼。”
  三人往榻上看去,只见谢经已然醒来,身子虽还十分虚弱,但性命是无碍。卿尘注视他片刻,淡淡说道:“谢兄,你瞒得我好苦。那日一见面便故意将我带进四面楼,设法让我留在此处,你明明清楚我的真实身份却故作不知,今晚又演了这么一出好戏,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谢经在素娘的扶持下靠在榻前,对她说道:“文清……”
  “卿尘。”她打断谢经的称呼:“不管你怎么想的,我始终把你看做朋友,对外掩饰女子的身份只为行事方便,尽量避开一些我不想见的人,一直以来也并没有刻意瞒你。”
  谢经神情轻微一动,说道:“好,卿尘。与你为友是我谢经生平一大幸事,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定是有些怒气,虽然一切都是奉命行事,之前种种,我先给你陪个不是。”说话间自榻上艰难撑起身来,便要对她赔礼。
  卿尘上前抬手止住他:“你这是干什么?”她似是轻吐了口气,淡声问道:“气归气,但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朋友,所以你必有理由。那么你们奉谁的命,行什么事,又为什么找上我?还有最重要的是,你们为什么要刺杀凌王!”她目光静静自谢经那里掠到素娘和冥魇脸上,不知为何他们三人像是对她有些敬畏,竟都将眼睛避开。
  过了会儿,还是谢经说道:“你所问的我不能做主回答,有些不能说,有些我也并不十分清楚。”
  卿尘眸中幽深微亮,依旧看着面前三人:“那么找能做主的人来,今天我必定要个答案。”
  谢经沉吟了一下,对素娘道:“去请冥玄护剑使。”
  素娘看了看卿尘,快步出去,谢经和冥魇都沉默不语,屋中一时有些滞闷。
  卿尘立在榻前,突然皱眉对谢经道:“冥玄护剑使是什么东西,能不能吃?”她说话时眉梢一挑,神情中带出几分戏谑。
  谢经和冥魇同时一愣,谢经苦笑道:“啖其肉,食其骨,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怨气吧?”
  却听卿尘又道:“若是能吃,我倒很想待会儿把他炖了给谢兄补补身子,他派你去刺杀凌王,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是送死?”
  气氛微微一松,谢经知道她言语中实际上是在维护自己,笑了笑道:“我们兄妹自小由冥衣楼抚养长大,此生都是冥衣楼之人,若有需要百死莫辞,这种刺杀的任务不算什么,不过还是多谢你了。”
  卿尘说道:“即使亲生父母也无权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但你若自愿我便无话可说。只是刺杀天朝王爷,无论成功与否,又置四面楼与何地?你、冥魇、素娘,楼中的这些女子们,甚至天舞醉坊,岂非统统都要陪葬进去?”
  谢经略一思索,说道:“事情究竟还是要问冥玄护剑使,不过问明白了我便喝不到补汤了也说不定。”
  此时连冥魇都莞尔,卿尘更是忍不住抿嘴一笑,谢经看了看她道:“还是笑好,没想到你沉着脸还真骇人。”
  卿尘修眉微掠:“不弄清今晚之事的原因,我并不十分有笑的心情。”
  谢经道:“我只能告诉你,对于冥衣楼这样的组织,刺杀不过是受人委托,还能有什么原因?”
  卿尘说道:“受何人委托?”
  谢经摇头道:“委托人的身份不能透露,这是规矩。”
  卿尘也知道这种规矩,唇角不满的一紧,却听有人道:“此事凤姑娘不妨猜一猜,其实也不难。”
  素娘和一位老者进来室中,她凝眸望去,那人以黑巾遮面,看不到容颜,气度深藏如山渊空谷,平和冲淡,抬眼时目光如若实质般落到她脸上。她静立在灯下,眉目隽然,清淡而分明,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片刻,那人眼底蕴出笑意,拱手道:“冥衣楼天枢宫护剑使冥玄,见过凤姑娘。”
  卿尘说道:“久仰。”心中只觉得这人眼神语气十分熟悉,但细细思索一时间又毫无头绪,便问道:“听方才的话,冥衣楼似乎并不打算替事主保密。”
  冥玄说道:“但规矩不可破,不过若凤姑娘自己猜到是何人以黄金五万两的价钱买凌王的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黄金五万两,好大的价钱!卿尘暗自一凛,脱口道:“是天朝皇族之人?”
  冥玄笑道:“中原皇族之间虽有争斗,但尚未到这等地步,恐怕还没有人这么想要凌王的命。”
  卿尘垂眸,一时静而不语,稍后说了简单的几个字:“突厥王族。”
  冥玄只在眼底掠过一丝赞许的笑,卿尘心领神会的挑了挑眉。能出的起如此价钱的人,非富即贵,而对于突厥一族,莫说五万两,即便是十万两黄金能买夜天凌的命或者都肯。夜天凌自十五岁领兵以来,先后数次大败突厥东西两部,令其失却漠南漠北近万里疆土,葬送兵将无数,其中还包括东突厥始罗可汗的胞弟戈利王爷,突厥一族对他可谓畏似鬼魅,恨入骨髓,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想看到夜天凌死。
  她不屑说道:“不成器,难怪次次败给凌王。”
  冥玄从话中自能听出她与夜天凌颇有渊源,问道:“凤姑娘似乎和凌王十分相熟?”
  卿尘淡淡道:“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便凭这两点,此事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冥衣楼受了这委托,可否取消?
  “不能。”冥玄道。
  “为何?”卿尘问。
  “冥衣楼只遵从楼主的命令。”冥玄再道。
  卿尘看着他露在黑巾外高深莫测的眼睛,说道:“那不知是否有幸能与楼主一见?”
  冥玄眼中又露笑意:“冥衣楼上任楼主已三十余年下落不明,如今的楼主还未上任。”
  卿尘眸光清利往他眼底笑中一扫,缓声说道:“阁下是在拿人消遣吗?”
  冥玄神情不急不忙的敛正,说道:“并无此意,凤姑娘,不知是否有兴趣同到外面一观天象?”
  听到如此前言不搭后语的提议,卿尘略微有些意外,但也不露声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行举步迈出房门。
  冥玄随后而来,同她缓步走至四面楼中庭一道飞阁复道之上立定,仰头说道:“凤姑娘对星相可有了解?”
  卿尘抬眸静望,秋夜之下,细月一眉,其旁云淡星稀,并不像夏日那般绚丽璀璨,夜空看去清远通透,广而幽深。她说道:“略知一二。”
  冥玄道:“那凤姑娘能否看到那颗星?”卿尘随着他所指望去,夜色淡静中,有一颗亮星遥挂天际,其光清冽,冷而深灿,在那弯淡金细亮的新月之侧丝毫不见逊色,甚至透过丝缕飘渺的浮风竟压过了月光云影,便似墨蓝天幕中一颗静冷夺目的光钻,令所有的星石都黯然寂淡。
  “那是什么星?”她不解问道,记忆中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从未见过这样一颗星。
  冥玄意味深长的说道:“此乃百年难见的异星之象,清光澄宇,紫微天合。而此颗天星正逐渐进入我冥衣楼主所对应的北斗天宫之位,乃是入主七星之势。”
  “哦?”卿尘说道:“那岂非冥衣楼主只日可见,方才我们所说之事,也可商讨?”
  冥玄看向她道:“这上应天星之人目前便在伊歌城中。”
  “是何人?”卿尘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冥玄微笑。
  卿尘十分意外,不禁冷笑道:“这似乎是在说笑吧?听起来匪夷所思,难道你们便是因此一直盯着我不放?”
  冥玄却正容道:“老夫并非说笑,请问凤姑娘可是曾在漠北停留过一段时间,仲夏之时方来到伊歌城?”
  卿尘回想一下,夜天凌和十一出征漠北,他们山间偶遇,而后到天都正是烈日炎炎,荷花开放,确实是盛夏之时,她点了点头。冥玄道:“与这天星变动恰恰吻合,再者,凤姑娘可有一串碧玺串珠?”
  卿尘略一沉吟,将衣袖轻抖,示与他看。冥玄看着夜色下幽幽清亮的碧玺串珠,感慨说道:“此乃是冥衣楼失踪了多年的楼主信物。”
  卿尘惊讶万分,但想到九转玲珑阵的奇异,倒也不仅也将信将疑。却听冥玄说道:“凤姑娘不妨考虑一下,若入主冥衣楼,不但凌王之事上我们要听从你的调遣,你尚可得知一些巫族的情况,这碧玺串珠在上古九国时便是巫族的镇族之宝,想必凤姑娘对其来历会有些兴趣。”
  卿尘凤眸一掠,眼前这个冥玄似乎对她相当了解,她眼中淡淡出现潜静清光:“如此诱人的条件,这笔交易似乎我不做都不行,只是难道就凭你我一席话,偌大一个冥衣楼便有了主人?”
  冥玄笑道:“自然还有个过程,冥衣楼之主,需得到灵兽雪战的认可,否则七宫护剑使都不会接受。”
  卿尘问道:“那你又怎知那什么灵兽雪战会认可我?”
  冥玄一双眼睛似乎都要笑出声来,数道皱纹长远的刻在眼角,仿佛藏着无穷的秘密,他取出一包东西递给卿尘:“凤姑娘带着这包香料,雪战自然乖乖俯首听命。”
  卿尘修眉高挑,有种又落入什么圈套的感觉,将那香料包在指间掂了掂,说道:“这么看来,还是冥玄护剑使在选楼主,所谓灵兽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冥玄道:“老夫只是顺应天意,何况上有天命,下在人为,凤姑娘若没有能做冥衣楼主的能耐和胆识,一切都也只是空话。”
  卿尘唇角抿成道优雅的轻弧,似笑非笑的对冥玄道:“天道人世八面玲珑风声水起,你不入朝为官真是可惜。”
  冥玄继续笑道:“在朝在野道理都是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再过千年百年其中也总循着不变的路数,持其不变之道,则可应万变之事。”
  卿尘眼底别有意味的带出抹黠笑:“说的好,但人和人总有不同,你在冥衣楼手段通天又不对我掩饰,半请半逼的将我送上楼主之位,难道不怕我以后寻机报复?”
  冥玄干咳一声,说道:“以凤姑娘的才智,若成了敌人,老夫还真有点儿担心,但想必凤姑娘不是那种人。”
  卿尘笑中隐着恶作剧的模样:“不好说,我只是个,女人。”
  冥玄怔然无语,突然老眼亮了亮,问道:“凤姑娘不会是因为凌王的事对我耿耿于怀吧?”
  他语中若有所指,卿尘心底微愣,隐隐觉得像被说中了什么,却好整以暇的一挑凤眸,来个声东击西:“凌王征战南北护卫疆国,为五万两黄金与他为敌,冥衣楼似乎有助纣为虐的嫌疑。”
  冥玄说道:“正因凌王爷令突厥一族十分忌惮,所以突厥必然会千方百计除掉他,此事我们不做自有他人,所以不如我们接下来,至少能缓一缓,凤姑娘难道看不出,像今晚这样刺杀凌王,根本不可能成功。”
  卿尘眸心深光敛下,淡声道:“那么你便是将谢经往剑刃上送,若今晚我没有遇到凌王,若我和凌王毫无交情,他岂不是死定了?”
  冥玄抬了抬眼:“凤姑娘真是对人人都袒护,唯独不体谅在下,在下着实凄凉。谢经身为冥衣楼天璇宫护剑使,怎会轻易送命,何况今晚凤姑娘明明在,不可能不在,除非凤姑娘会见死不救?”
  卿尘静声打量眼前这个滑不溜手滴水不漏的老狐狸,轻轻自牙缝里丢出一句:“我真有今晚让谢经喝汤的想法。”在冥玄不解的目光中她转而淡笑说道:“那么想必接下来你也都安排好了,不妨集齐七宫护剑使来认识一下。还有,”她笑容一敛:“我是很护短的人,碧血阁伤了谢经和冥魇,届时好好和他们清算一下这笔帐。”
  她那波澜不惊的口吻中自有种潜定的气度在,清淡似不着力,却叫冥玄忽尔感觉无声的凛然,他向后退了一步,恭声说道:“属下谨遵凤主之命。”
  卿尘抬头遥望天际,夜微明,星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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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7-4-25 19:43:53 | 显示全部楼层
只道江湖是江湖

  京郊宝麓山,山脉悠远风景奇秀,自天都一直向西蜿蜒而去,青山翠林起伏连绵,至百里而不绝。
  卿尘同冥玄、谢经几人沿一条偏僻小谷进山,深入无人之地。行得数里,面前陡峻高山豁然开朗,竟有一个占地颇广的低谷。
  谷内暖意洋洋丛林青幽,错纵长瀑自迎面的高崖飞流直下,至山脚汇流,溅起一潭碧色深泉。四面依山顺势建了楼阁街道,构思精妙巧夺天工。
  卿尘举目遥望,只见山间点缀七宫而成高掠之势,便是冥衣楼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护剑七宫。七宫连珠,隐含星势,遥遥拱卫山前一座半月形建筑。抬头看那牌匾,上书“紫微垣”,星行紫微,上应帝宇之意,气度非凡。
  进入紫微垣内,青石为地,白石为壁,高堂深阔中肃穆庄正,迎面有三人正在等候,便是除了冥玄所主之天枢宫,谢经所主之天璇宫,素娘所主之玉衡宫、冥魇所主之摇光宫外,余下的三宫护剑使。三人皆如冥玄般身着黑衣,只看神度便知是一流好手,谢经和素娘分别被他们称作做冥昊和冥珏。
  当中一个面目古板之人率其他两人上前对卿尘道:“天权宫冥则、天玑宫冥赦、开阳宫冥执,恭迎凤姑娘。”
  卿尘便淡淡一笑:“见过各位护剑使。”
  七宫护剑,下衍二十八分座,暗合星宿,相生相制。谢经在冥衣楼中地位仅次于冥玄,二十八分座遍布各地皆受他调遣,余人中素娘掌内事,冥魇掌暗杀,冥则掌刑罚,冥赦掌财度,冥执掌训教,权责分明,彼此约衡,最终以天枢宫为首。
  卿尘留心记下,发现冥玄名义上和其他人并列七宫,实则等同于冥衣楼真正的执掌人,如果没有她这个楼主,整个冥衣楼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由得把弄着袖中那包香料,对他再多了几分思量,只觉得此人老而成精高明圆滑,无论为敌为友都十分有趣。若非之前自冥衣楼和长门帮的恩怨里能判断冥衣楼并非邪门歪道,她还真要仔细掂量要不要淌这趟浑水。但也不得不承认,冥玄提出的那两点对她来说,实在是无法拒绝。
  世事便是如此捉摸不定,有时是天意如此,有时是人要这般,天地人和,推动着每一个人的命运缓缓运转。
  将众人简单介绍,冥玄对她一抬手,说道:“凤姑娘请入内堂!”
  卿尘点头,随他们走进内堂,堂前高处供奉一柄古剑,剑身修窄,长仅不足两尺,紫鞘吞口纹路飘飞,远观便似觉清娆剑气隐隐其上,媚而不浮,清而不利,如风中浮云一抹,月下一色花影。
  卿尘已听说过这柄百年前流传下的古剑“浮翾”,历代以来乃是冥衣楼主佩剑。冥玄七人整肃衣容,位踏七星,面向剑前恭敬行礼,经三跪九叩后,迎面照壁缓缓向两边分移,露出个白石岩洞,光洞中泽熠熠刺的人睁不开眼,冰雪之气扑面生寒。
  卿尘心中万分惊讶都在早已入骨的淡定下掩的滴水不漏,唇角甚至还带着丝自然而然的浅笑,看向冥玄。
  冥玄眼中神情平和,说道:“雪战侯主多年,凤姑娘,请。”
  岩洞之中白茫茫静冷,卿尘唇角一勾,举步进入其中,身后机关立刻运转,已是别有洞天。
  七宫护剑使面对关闭的岩洞一时肃静,稍会儿,冥则突然说道:“如此柔弱的一个女子,冥玄护剑使当真觉得她能胜任楼主之职?”除了谢经和素娘外,包括冥魇在内都略带着如此疑问。
  冥玄眼中声色不波,似是一片明洞深睿的平静,说道:“并非我觉得她能不能,她身上非但有楼主信物,而且应合天星,我们不妨看看雪战的反应。”
  冥赦说道:“有句冒昧之言,不如现在便说,只怕其人即便应合一切,却没有执掌冥衣楼的能力。”
  谢经因身上伤势未愈,半日来一直较为沉默,此时突然开口说道:“她并非一般普通的女人。”
  “愿闻其详。”冥赦说道。
  谢经却摇了摇头:“不太好说。”
  “如此你方才所言便有些难以服人了。”冥赦道。
  谢经微微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不如便举一事,你可知四面楼自她接手以来,这段时间获利如何?”
  冥赦别有他意的说道:“四面楼经营账目向来不由我天玑宫经手,此事又叫我如何回答?”
  谢经清楚他对四面楼这面一向多有不满,却只当不知,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哪里分的这么清楚,四面楼的账目每月依例上报总坛,诸位心中大概也有数,这几个月里,加上天舞醉坊,其利润比以前整整翻了十倍不止。我只能说从经营手段到识人用人,她行事十分独特,是少有的让我佩服之人。”
  冥执在旁笑道:“能让冥昊你佩服,可见是有些特别的地方。”
  “开阳宫执俍请见本宫护剑使。”突然有人在外扬声求见。
  冥执转身:“我去看看。”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已出了堂前,如影似魅,凭这身轻功已足以跻身江湖一流好手之列。
  执俍身材魁梧,一脸精干模样,见了冥执禀告道:“属下在南山侧道发现摇光宫魇切的尸首,还请护剑使示下。”
  冥执坚若磐石的脸上微微一动,回头叫道:“冥魇!”
  话方出口,身边人影一闪,冥魇已到了近旁,眸中阴沉戾气飘扬,冷冷问执俍:“何时之事?”
  执俍恭敬答道:“尸身刚刚发现,但经验明人是死于半个时辰之前。”
  “去看看。”冥执同冥魇对视一眼,双双掠起赶往出事地点,瞬间消失在丛林深处。
  总坛惊现敌踪,恰逢新楼主废立未明,冥玄眼中掠过凝重气息,即刻命冥则等人召集部属彻查总坛四方。
  半盏茶时分,南面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冥赦险求援!
  天空中一道入云箭,划出令人心悸的血红色。东西两面立刻有两道蓝光升起,天权、玉衡两宫已赶赴增援。
  南面林中,冥赦扶着几乎已陷入昏迷的冥执踉跄奔回,冥则和素娘半途遇上,只见他小臂鲜血淋漓,冥魇却不见踪影。
  冥执脸上青黑灰暗,唇色苍白如死,牙关紧咬,显然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素娘抢上前扶住他惊问:“这是什么毒,竟如此霸道!”
  冥则伸手把了冥执脉搏,古板的脸上抽动了一下:“从未见过,对方是什么人,冥魇何在?”
  冥赦惨然道:“冥魇被擒,我搭救不及只抢了冥执出来。碧血阁十三血煞倾巢而来,已攻进总坛。”
  冥则眼中精光一闪:“我等退回紫微垣,再行决断。”
  “冥衣楼果然会享受,如此山清水秀,是用来送终的好地方。”不过须臾,紫微垣外传来嚣张挑衅。随着这声音,十三个身着红衣之人出现在堂前,同他们一起的几人身着异族长袍,长发结辫腰配弯刀,竟是突厥人。
  冥玄不动声色扫了来人一眼:“碧血阁主匡阁主大驾光临,冥衣楼不甚荣幸,只不知碧血阁何时成了突厥一族的走狗,恭喜!”话中虽说恭喜,语气却是嘲讽不已。
  匡自初脸色微变,阴森森的道:“冥玄老儿,冥衣楼处处与我碧血阁作对,今日该算一算总账了吧。”
  冥玄缓缓道:“阁下十三血煞卑鄙阴毒,冥衣楼无非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作对一事,阁主言重。”言下之意自然是,碧血阁所作所为为人所不齿,冥衣楼连和你结仇都觉肮脏。
  “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匡自初手指冥魇:“不如在下先拿这人的血来祭血煞,你等以为如何?”
  制住冥魇的红衣人抬手在冥魇背后便是一掌,冥魇浑身猛颤,鲜血喷满衣襟,人却略微清醒,嘴角余血缓缓流下,越发衬的面色惨白,一双美目却冷冷的看着那人,毫不屈服。
  冥玄眼中一凛,素娘同冥魇素来交好,早已忍耐不住,方要纵身救人,丹田内忽然巨痛,如同钢刀乱搅,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匡自初见状阴恻恻的笑道:“冥执身上的毒滋味不错吧,冥则护剑使,你呢?”
  冥则一言不发,暗自运功抵抗发作起来的毒性,抚上剑柄微微颤动的手却泄漏了他的处境。
  敌人刚一照面,已方便已有三人受伤一人落入敌手,碧血阁蓄谋周详出其不意,立时占了上风。
  冥衣楼根基雄厚,七宫二十八座好手众多,早已团团围住紫微垣。
  匡自初身边那突厥人道:“冥衣楼既杀不了夜天凌,便莫怪本王反悔,五万黄金你不赚,自有人抢着要。不过本王接到密报,听说冥衣楼与中原皇族颇有渊源,你们不如将实情上禀本王,说不定还能保得性命。”此人正是东突厥始罗可汗的嫡出独子统达。
  冥玄冷笑一声:“狼子野心,欲来中原撒野,白日做梦!”
  匡自初对统达道:“碧血阁先帮王爷结了这笔帐,以示诚意如何?”
  突然,紫微垣中传出一个清淡柔缓的声音:“匡自初你前日乘人之危伤我护剑使冥昊,是不是应该先清算一下这笔帐才是?”随着话音,卿尘怀中抱着一个似猫似貂的动物,缓步而来。
  匡自初只见她步若凌波白衣飞扬,一双翦水双瞳潋潋泛着明净光彩,举手投足气度飘然,饶是他生平阅美无数,也觉得眼前一亮。
  统达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卿尘,心想此处竟有如此美色,不枉来此一趟,故作文雅的作揖说道:“姑娘国色天香,本王欣赏的很。”
  七宫护剑使见到卿尘怀抱雪战,便晓得雪战认可了她的身份,按理她便已身是冥衣楼主,一同上前:“属下参见凤主。”
  卿尘抬手虚扶,雪战自她手中轻轻跃下,身形不大,尾巴如狐狸般修长松软,浑身上下通体雪白,唯有额前带着一缕金色,双眼金芒闪动,不知是什么灵兽。
  卿尘仔细看察冥执脸色,而后方瞥了统达一眼,丹唇含笑,眸心却冷冷一漩幽深:“王爷过奖,只可惜本姑娘对王爷却不欣赏,多谢抬举。”
  匡自初见统达尴尬,干笑道:“冥衣楼竟认了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为主,当真是气数已尽。”
  卿尘淡笑浅浅不急不缓的对匡自初道:“匡阁主,你在冥执身上下了四种毒,一是五步草,一是凤梃仙,一是蓝烟子,还有便是苏瑾黄。素娘沾了你的凤梃仙,丹田内劲气杂乱冲撞难以收拾;冥则中了苏瑾黄,若是一运功便会血脉逆流剧痛无比。至于冥执,五步草你杂了蓝烟子,所以他才浑身冰寒穴道间犹如针扎般痛苦,不过蓝烟子没了五步草就不会发作的这么快。我说的对不对?”
  匡自初脸色一变,阴阴笑道:“这位姑娘想必也是用毒的行家,不过只知道毒性没用,解不了毒人照样是死的。”
  卿尘傲然道:“我既说得出,便能解毒,天下之毒无能出《冥经论》毒心篇之右。不如我们试试看,你用四种毒,我只用一种,我若是解了你这毒,你便给我乖乖滚出冥衣楼去,你若是解了我的毒,我这楼主拱手让与阁下,如何?”
  匡自初目露贪婪之色:“《冥经论》在你手中?”
  卿尘道:“与你何干?”
  “很好!”匡自初毒蛇般的三角眼眯了眯,杀机隐现:“统达王爷,这丫头归你,《冥经论》归在下。”
  统达奸笑道:“阁主放心,本王定当好好疼爱这美人,让她乖乖的服侍本王……”
  不料话音未落,身后骤然响起凌厉的风声,接着左耳一痛,“当”的一声,一支羽箭带着他象征王族身份的耳环钉在他面前一棵参天大树上,箭身几乎全数没入树干,只剩下尾羽在外,阳光照在耳环名贵的宝石上,闪过一道刺目的七彩光泽。
  只听一个冷淡的声音远远说道:“统达,闭上你的臭嘴。”
  众人大吃一惊,统达惊魂未定,匆忙回头,脸色大变如见鬼魅,惊道:“夜……夜天凌!”
  不远处山崖之上,夜天凌身着一袭墨黑武士服,背插长剑手握劲弓,冷冷的望向这里。那双眼睛清峻无垠,仿佛倒映着整个山林翠色,却又让这繁花碧叶在那冷然的眸底寂灭无声。
  统达被夜天凌看的脸色青白心底生寒,他曾数次在夜天凌手中死里逃生,深知其厉害,勉强挤出点笑容:“凌王爷……别来无恙。”
  夜天凌淡淡说道:“你不老老实实待在漠北,竟敢偷入天都兴风作浪,始罗可汗管教的好儿子。”
  统达仗着匡自初等护在身边,勉强壮胆:“凌王爷昔日所赠,我与父王不敢有片刻遗忘。”
  夜天凌眼底掠过一丝冷笑:“方才好像听你说想要我性命,不如现在来拿,说不定还能省下那五万两黄金。”
  匡自初上前一步:“我碧血阁对这五万两黄金倒很感兴趣,凌王爷,请。”
  夜天凌眼角都不曾向匡自初瞥一下,此时原本安静的山间突然同时出现了无数玄甲战士,居高临下团团包围山谷,劲弓铁弩严阵瞄准谷中众人。
  十一自一棵大树之巅落至夜天凌身旁,笑说:“要和我四哥动手还早了些,刀剑无眼,千万不要乱动。”
  匡自初和统达同时色变,粗略估计,四周数千之众,任他们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如此训练有素的兵马。
  匡自初悚然惊疑,先前留在谷外的部众此时毫无声息,看来已经被一举歼灭,夜天凌带来的部属之中,定然不乏好手。
  卿尘趁此机会,忙设法替冥赦等人解毒疗伤。有夜天凌在此,她已毫不担心。
  夜天凌冷冷注视统达:“还不快滚,难道要我送你?”
  统达极不甘心的看看四周,终于意识到己方完全处于劣势,恨声道:“凌王爷,后会有期,今日之赐统达铭记在心。”
  夜天凌眼中精芒掠过,突然身形一动,黑色披风随风荡起,人自山崖斜掠而下。
  统达只觉剑峰压顶寒气扑面,骇然之下弯刀挥出,和夜天凌长剑在头顶凭空交击,发出一声震人耳馈的清鸣。
  “叮当”数声清响,夜天凌已落到统达身后,统达被他激起狂性,劈刀向他后背砍下。
  夜天凌身也不回,剑鞘自披风之下快如闪电反撞而出,统达痛呼一声,被击中腹部踉跄倒退。接着脸上痛冷,夜天凌剑峰微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他面颊狠狠抽过,虽不见伤口却通彻骨髓,立刻半边脸红肿起来。
  “这是警告你以后莫要对凤姑娘出言不逊。”夜天凌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归鞘,漠然说道:“回去转告始罗可汗,他若是不会管教儿子,便多娶几个王妃,免得后继无人。”
  卿尘闻言险些笑出声来,笑意盈盈抬头看去。夜天凌此时多加维护,说明那晚跃马桥上之事他确实相信她并不知情,这让她心里有种风轻云畅的感觉。
  夜天凌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微暖,但接着又恢复冷峻模样,不见温度的神情犹如冰霜封冻,似乎隐含不满。卿尘察觉他这稍许的情绪变动,略有些愣愕。
  匡自初老谋深算,知道今日决计讨不了好。他倒也算当机立断,见统达狼狈离去,假意笑道:“既然有凌王爷在,碧血阁便先行一步了。”说罢对属下一示意:“我们走!”
  “留下冥魇!”卿尘上前一步道:“四哥,不能让他们带走冥魇。”话刚出口,突然想到冥衣楼与夜天凌尚是敌非友,他怎会援手去救冥魇?
  夜天凌回头看了她一眼,对碧血阁道:“凤姑娘说话你们可听到?”
  挟持冥魇的红衣人将冥魇拽至身前:“你倒是放箭试试看,看谁死的快些。”
  夜天凌刀削般无情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笑意:“我说最后一遍,放下人。”
  那红衣人拖着冥魇慢慢后退,夜天凌目光清寒,负手身后似闲庭散步一步步向他走去。
  那人喝道:“站住!再过来杀了她!”
  夜天凌目若青锋,看似沉寂却冷冽摄人:“那么你们便一同陪葬,也合算。”
  语意森然无情,那人不由心底生寒。就在他心神动荡的那一刹那,两人之间骤然爆起凌厉寒光,白练如雪,剑气催的阳光似乎霜冻,天地换颜。
  一道夺目光华魅影般自夜天凌手中斩向那人咽喉,光影之中,那人仓促后退,横剑身畔,骇然不敢上前。冥魇无力的身子已被夜天凌抬手接过,软软靠在他身上。
  出剑、退敌、夺人,一切尽在弹指间。
  碧血阁其他人被夜天凌的剑气激起杀性,目露凶光。几人足下方动,却见一排长箭劲风激荡迎面飚来,连珠九箭擦身而过齐齐钉在他们身前,虽不曾伤人,却逼的他们无法展开身形。
  “呵呵,抱歉,手痒了。不过你们最好别动,刀剑无眼不是说笑的。”十一手持缠金长弓,满脸无害的笑容,飒爽的像那蓝天下的阳光一般,比起夜天凌的清冷无情,实在更叫人恨的牙根痒痒,无奈他身旁黑黝黝成排成列的弩箭杀气十足,无人敢妄动一分。
  匡自初惊疑万分,盯着夜天凌手中之剑:“归离剑!你自何处得来的?”
  夜天凌看了眼半昏半醒的冥魇,将她打横抱起交到卿尘身边,丢下几个字:“你不配问。”
  冥魇恍惚中看到一双眼睛望向自己,眼底依稀冰封万里,却犹如深夜无垠,带着某种魔力般叫人感到安定。心中一松,强撑着的心志终于溃散,昏昏然逐渐失去知觉。
  匡自初隐忍心中杀气,抱拳道:“青山不改,他日相见在下定向凌王爷请教高明。”
  夜天凌漠然不理,只低头看了看冥魇,发觉她内伤不轻,将掌心贴在她后背缓缓以内力助她疗伤。卿尘将伤药送入冥魇口中,抬头看到夜天凌棱角分明的侧脸,轻声对他道:“四哥,多谢你。”
  夜天凌从上而下将她打量,目光停在她脸上,不由想起这两天四处寻不到她人影心底莫名焦虑,眉心一皱。却见她眼底清澈波光漓漓盈着欣喜,一时又不忍出言斥责,只淡淡道:“没事便好。”
  十一收了弓箭,带几名侍卫过来,正听到卿尘在问夜天凌:“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十分头疼的说道:“你也不算算日子,那晚跃马桥上说是三天,如今已是第五日。四哥留在漠北寻你的近卫还没赶回来,这里又险些将伊歌城翻了个底朝天。若不是今日追踪统达竟在此处遇到你,还不知找到什么时候。刚从战场上回来,你倒是让我清闲几日也好。”
  卿尘神情微微一动,并没想到自己离开四面楼数日不归,夜天凌这边竟会如此反应,心中感动又略有歉疚,面上却不和十一服软,对他挑挑眉梢悄声做个鬼脸,看着十一无奈的样子,“扑哧”一笑。雪战在脚下蹭来,待她招呼时“嗖”的跳上怀中,蹲在她胳膊间神色睥睨的看着十一,一对异瞳金光隐隐,神气非凡。
  十一手撑身旁大树,俯身皱眉和雪战对视片刻,对她说道:“真怕了你了。”摇头失笑。
  此时冥执冥则等毒性已去了八九分,一同上前对夜天凌道:“冥衣楼承蒙凌王爷援手,不胜感激。”
  夜天凌面无表情的将目光自卿尘身上移开,站起来。卿尘心想不妙,看他神色沉峻,莫要再起冲突,谁知他只是随意看了冥玄等人一眼,并未如何。
  冥玄又道:“恭喜凤主收服雪战,七宫护剑使誓死效忠,绝无懈怠。”
  卿尘微笑道:“有劳诸位。”见夜天凌眸中掠过丝疑问,她正容说道:“四哥,那晚跃马桥之事我无力阻止,但现在可以冥衣楼主的身份保证,绝不会再有类似事情发生,还望四哥不计前嫌。”说罢携七宫护剑使合身一拜,以示陪罪。
  夜天凌似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淡淡说道:“若此间事了,便该回去了。”
  卿尘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未了。”
  夜天凌虽不清楚她和冥衣楼究竟发生何事,但也看出两者关系已变得非同一般,当着冥玄等人不便多问,只简单道:“还有何事?”
  卿尘笑意一敛,神情肃淡,对冥玄等道:“冥衣楼总坛非常之地,竟被敌人轻易突袭,可想过是何原因?”
  冥玄先行谢罪:“属下失职,请凤主责罚。”
  卿尘凤眸清锐:“我要得不是责罚,而是解决祸患。”说话时目光自七宫护剑使身上一一掠过,众人在她的注视中无不生出异样的感觉。夜天凌从旁冷眼相看,突然一抹薄锐的笑意自唇边掠起,满是有趣的神情。
  冥玄在卿尘的目光中沉吟一下,终于自嘴中吐出两个字:“内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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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7-4-25 19:44:12 | 显示全部楼层
云破日出青山远

  卿尘眸底波光一动:“那你有何想法?”
  “查。”冥玄就一个字。
  “由何查起?”卿尘问。
  “还请凤主示下。”冥玄答。
  七宫护剑使无一例外的看着卿尘,如果说接任楼主之职是天意,那么能否服众便是人为。
  卿尘明知冥玄亦是因此才将事情完全交于她处理,闻言还是有炖了他的想法,相信如果现在把面巾掀开,他脸上定是一副欠揍的笑容。她星眸淡亮,“那么,我想先去看看魇切的尸身。”复又转身问道:“四哥,可愿一同?”
  夜天凌点头,对十一道:“十一弟,整肃三军,稍后返京。”
  十一道:“好,我在谷外等你们。”又对冥玄笑说:“四周碧血阁那些死人,我负责杀,你们自己埋,大家公平合作。”
  冥玄拱手道:“多谢十一王爷。”十一一耸肩,转身先行离开。
  夜天凌便陪卿尘同去,前面早有部属带路。
  天瑶宫后堂,魇切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覆盖了一层白布。
  冥魇伤虽未愈却坚持一同前来,此时上前轻轻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原本没有感情的眼中涌出森寒的杀意。
  一刀毙命,自脖颈处横切而过割断颈动脉,当时大量喷射的鲜血布满魇切周身。
  夜天凌征战沙场,比这凄烈数倍的情形也司空见惯,无动于衷。冥玄等人出身江湖,更不把生死当回事。却见卿尘亦不动声色的俯身下去,仔细看察魇切伤口,夜天凌眼中多少有些诧异。
  “是刀伤。”冥魇低低的说。
  “嗯。”卿尘点头,伸手道:“把你的刀借我一用。”
  冥魇手腕轻轻一动,那柄细巧的薄刀落入掌中,刀身犹如蝉翼,微微泛着妖艳的血色,是一把杀人的好利器。
  卿尘放了雪战下地,雪战对着尸体嗅了嗅,发出呜呜低吼。卿尘接过那刀,对身后众人道:“你们在外面等我,不得吩咐勿要入内,冥则护剑使请留下。”
  除了谢经谢经,冥魇等都是神色一冷,却是冥玄说道:“遵凤主令。”带头退出天瑶宫,冥则板着张脸一丝不苟的立在原地。
  夜天凌自然没有随他们离开,而是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卿尘。
  卿尘对他举了举冥魇的刀:“我要验尸了。你不会觉得恶心吧?”
  被夜天凌不满的眼光一扫,她无辜的挑起俏眉:“凶什么啊,那你帮不帮忙?”
  夜天凌面上冷峻,但似乎又如十一一样也拿她有些无奈,在旁边俯身蹲下,见她将薄刀小心的沿魇切颈中伤口插入,伤口和刀似乎吻合。她一边看伤口,一边对冥则道:“我来查凶手,你从旁看,到时候也好有个见证。”
  冥则注视她手中一举一动,点了下头。
  卿尘将刀左右动了动,皱起眉头,又细细的研究了一下伤口情况,方收起刀来,然后认真的在魇切周身寻找蛛丝马迹,突然发现魇切右手紧握。人虽已死去多时,但尸体还未完全僵硬,她想了想终于抬手去动。
  此时身旁一只手挡来,是夜天凌,她不解的收回手,却见夜天凌替她将魇切握起的手指慢慢拨开。
  立刻,有样东西落入俩人眼中,夜天凌拾起来托在掌心掂了掂,那东西随着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晃动,沉沉的。冥则看到此物,本来死气沉沉的眼中瞳孔猛的一收,但也没有出声。
  “金的?”卿尘问。
  “嗯。”夜天凌淡淡道,随手撕了角衣襟将东西包起来,递给卿尘。
  卿尘接过来,心里很是庆幸自己不必直接用手接触尸体以及这从死人手里现场取来的证物,也不知夜天凌是真有心如此体贴,还是不过无意为之。
  夜天凌提起魇切右手,卿尘和冥则看到扭曲的手指处有几点淤青,该是死前重击了什么东西留下的。
  冥则伸手将魇切睁大的眼睛轻轻合拢,夜天凌站起来,随手将白布蒙上:“没什么了。”
  “嗯。”卿尘若有所思,对他俩道:“再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
  “好。”夜天凌没有反对。
  卿尘出门前又示意雪战在魇切尸体上嗅了一圈,和夜天凌及冥则一起来到事发第一现场,山谷南边不算太茂密的丛林中。沿途看到冥衣楼部属在处理善后事宜,粗略估计一下,死伤不在少数。
  却没料到发现魇切尸体的现场亦被清理过,卿尘皱眉:“只能大概看看是否还有意外收获了。”
  三人在四周细细看察,雪战跟着他们在草木嗅来嗅去。过了一会儿,卿尘和夜天凌对视一眼,彼此摇头一无所获。
  此时却听到雪战发出低叫,冥则在旁回头看去,突然长叹一声,他目光落处几片树叶的阴影下有样金色的东西,和方才在魇切手中发现的一模一样。
  冥则上前拣起那东西:“不想他真的做出此等事情。”语意中尽是惋惜。
  卿尘接过那物,对冥则道:“回去吧,一会儿还要有劳护剑使。”
  冥则低头道:“凤主放心。”
  卿尘道:“若是你们不忍动手,不如看凌王爷愿不愿帮忙到底。”
  冥则看了夜天凌一眼:“清除叛徒是天权宫份内职责,凌王爷今日已多有照拂,不敢再加劳动。”
  卿尘点头道:“如此便好。”
  回到分堂,冥魇等早已等得焦躁,从卿尘神色中看不出什么端倪,更别说夜天凌和冥则脸上一成不变的模样。
  谢经一见卿尘,便问道:“可有何发现?”
  卿尘扫视众人一周:“大概知道凶手,不过,我还想验证一下。”她对七宫护剑使淡淡一笑,指着不旁边一张桌子道:“诸位可否将自己的兵器放于此桌之上?”
  冥玄之下,众人脸上神色各异。兵器离身,对于江湖中刀头舔血之人来说,是为一大忌。几人和卿尘对视片刻,谢经抬手在腰间一弹,一柄软剑出现手中,放在桌上,接着冥则亦将自己的宽刃剑和他的剑并列放下。
  余下几人,除了冥玄从不用兵器外,素娘是一条细巧银鞭,冥赦是一把金算盘,冥执是一道索魂钩,冥魇则是那对贴身薄刀,一把在她自己手中,一把还在卿尘处,卿尘自袖中取出,一同放于桌上。
  卿尘看着各样兵器,说道:“抱歉,我将凶手锁定在几位护剑使中,只因能助碧血阁几百人入冥衣楼总坛而不为人察觉,非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有七宫中首脑人物才能轻易做到。所以诸位,得罪了。”她停顿一下,看大家并无异议,继续分析道:“我方才验察魇切尸身,发现致命的是他颈中刀伤。这道伤口左浅右深,凶手若不是左撇子,那必定是自魇切身后下手,才会造成此种情形。而从伤口划痕的走势来看,我进一步断定此人是从魇切身后袭击他的。方才路上你们说过,魇切在冥衣楼中算得上是佼佼好手,那么能悄无声息自身后置他于死地,若非武功高出他数倍便是他非常熟悉之人。请问冥玄护剑使,诸位之中,谁能最令魇切毫无戒心?”
  冥玄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但是却看了冥魇一眼,冥魇脸色一变。
  卿尘顺着冥玄的目光看向冥魇,接着道:“而且自伤口的开裂程度可以判断,凶器是一把极其薄而锋利的短刀。”
  话说到此,素娘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冥魇,你……”
  冥魇心中陡然一股怒气,脱口而出道:“凤主是何意思?魇切是我部下,七人之中只有我用刀,难道凤主的意思是我杀了魇切?”由于激动,她因受伤而比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柳眉倒竖银牙碎咬,看起来倒别有一种另样的美。
  卿尘微微一笑:“少安毋躁,凡事都要有证据,我话还没有说完。推算魇切遇害的时间,你和我、冥玄、谢兄、素娘都在一起,似乎并没有杀人的机会。”她抱着雪战走到桌前,说道:“大家都知道雪战是难得的灵兽,我方才已让它在魇切身边闻了气味,不如我们看看它对谁的兵器有反应如何?”雪战从卿尘手中跃至桌上,先在冥魇的双刀上嗅了一下,立刻发出叫声。卿尘拿起冥魇的刀道:“这把刀方才我用来动过魇切的伤口。”
  雪战继续将桌上兵器一一辨认,到了冥则的剑时,又抬头示意,卿尘说道:“冥则同我一起检验尸体,自然也留下了气味。”
  谢经的软剑,素娘的银鞭,冥则的索魂钩,谢经的长剑,雪战依次走过,最后在冥赦的金算盘处停下,再次发出了低吼声。
  卿尘走上前去,随手拨弄那金算盘:“咦?这算盘似乎不太准,少了两粒珠子怎么算账呢?那两粒算珠哪里去了?”
  冥赦唇上两撇小胡子动了一下,面不改色:“回凤主,前些日子不慎丢了。”
  卿尘点头:“原来如此。”回头对夜天凌笑道:“凌王爷贵为皇子,府中定不缺金银,不如请王爷赏赐两粒金珠如何?”
  夜天凌剑眉一动,张开左手,两粒澄黄的算珠随着他挑动的手指上上下下,淡淡说道:“冥衣楼财大气粗,一个死去的主事手中都握有此物,山野之中也可拣拾黄金,何用我凌王府费劲?”
  众护剑使闻言色变,冥魇厉声喝道:“冥赦!”
  冥赦却不慌不忙,一脸和气生财的样子,毕恭毕敬的对卿尘道:“凤主,属下对冥衣楼忠心一片,与魇切情同兄弟,岂会做下如此事情?这两粒算珠丢失已久……”说罢话锋一转:“何况……有人既随凤主验尸,想必趁人不备丢放两粒算珠在现场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话中之意竟直指冥则。
  冥则脸色一黑,本就呆板的表情更为骇人,方要发作,卿尘对他一抬手:“哦,原来情同兄弟。听起来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我还有不明之处,尚要有劳。方才匡自初在冥执身上下了几种剧毒,素娘和冥则略一碰触皆难以幸免,你救护冥执一路回来,为何毫无中毒的迹象?是不是知道那凤梃仙和苏瑾黄滋味都不太好受呢?你臂上那道伤口浅了点儿到没什么,却为何是由外向里一刀,难道是自己划伤的?我方才检查魇切伤口,又怎么觉得和你臂上的伤口像是同一利器所致,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能否指点一二?”
  冥赦终于色变,卿尘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凤目一沉,直视冥赦眼睛:“冥赦,你的刀放在哪里?靴底?腿侧?腰间?还是袖里?要藏一把贴身薄刀是不是有很多种方法不被人发现?”
  谢经等人早已将自己兵器收回手中,封住紫微垣四方,冥玄沉声道:“冥赦,枉我对你信任有加,你竟做出如此无义之事。”
  冥赦眼神闪烁不定,他脸上慢慢显出惊怕的神色,突然向卿尘跪倒在地:“凤主,属下知错,属下……”随着话音骤然发难,两柄淬着蓝光的袖刀出其不意,带着尖锐的啸声射向卿尘。
  刀来的虽快,卿尘身边却有两点黄芒比刀还快,“叮”的撞飞冥赦偷袭的袖刀。
  夜天凌手中一直把玩的两粒金算珠激落袖刀余势未衰,破空袭向冥赦面门。
  冥赦骇然惊退,人向门口掠去,素娘银鞭横空抽到,封死他出路,冥执冥则钩剑双至,逼上身前。谢经同冥魇没有上前夹击,却分别守住门窗要位。
  卿尘对夜天凌灿然一笑:“四爷真大方,我还想这两粒算珠能换不少银两呢。”
  夜天凌剑眉微蹙,瞥她一眼:“要钱不要命。”
  “呵呵!”卿尘乐道:“算你说对了。”说罢对冥玄道:“剩下就交给你们了,彻查同伙,一个不留。”
  冥玄躬身答道:“属下遵命。”
  雪战见卿尘转身,立刻跟来跳上她的肩头,卿尘被它吓了一跳,抬手笑拍它脑袋:“别掉下来。”雪战在她肩头轻巧的转身踩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稳稳的蹲下。
  紫微垣内冥赦被几人逼得完全处于下风,冥玄感慨一声道:“冥衣楼待他不薄,不知他为何做出这等事情。”
  卿尘轻笑一声:“男人,无非为了权、色、财三样,一会儿不防问问他,是为了哪样。”
  冥玄呵呵一笑,卿尘道:“我送送四爷……”谁知冥玄立刻接话:“凤主放心随四爷回伊歌,属下处理好此事便即刻前去禀告详情。”说着一招手,有人连越影都牵了过来。
  卿尘看着冥玄露在面巾外那双精明老眼,细眉轻挑,她何时说过要同夜天凌回天都?却当着众人不便多言,只好先牵过越影,随夜天凌向谷外走去。
  谷外,夜天凌的坐骑风驰在一旁闲闲溜达,突然见到越影,欢嘶一声迎上前来。卿尘松开缰绳,越影小跑而去,和风驰耳鬓厮磨,亲热万分。
  卿尘不由对夜天凌笑道:“风驰见了越影竟连你这主人也不理了。”
  夜天凌将长弓丢给身旁一个亲卫,随手对风驰打了个响指,风驰听到招呼,扭头过来。越影便也跟在身后,蹭到卿尘身边。
  夜天凌挥手,各领军整顿兵马,启程回京。他翻身上马:“走吧。”
  卿尘伸手抚弄下风驰如雪长鬓,也上了越影马背,但是却道:“我不想回天都伊歌城,就送你们到这儿吧。”
  夜天凌意外的回头:“什么?”十一过来和他们会合,闻言亦是一愣:“卿尘,你不和我们回去见父皇?”
  卿尘对他笑笑:“见天帝?那自然就更不想了。”
  “为什么?”十一问道。
  卿尘犹豫了一下,道:“不光是天帝,左相、湛王爷……都……最好是不见。”
  夜天凌眉心微拧,卿尘无奈抬头,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握着缰绳的手上,衣袖滑下一截,手腕处是夜天湛送给她的那串冰蓝晶。
  只一瞬,夜天凌移开目光看向冥衣楼总坛,淡淡道:“那就别勉强了,十一弟,我们走。”调转马头,径自离去。
  “哎!四哥!”十一没想到夜天凌费尽周折找到卿尘现在却说走就走,卿尘见夜天凌决然而去,心底竟蓦地一沉,那种被抽空了原本坚固的支撑,突然落往深处的感觉让她一时愣在当地。
  “卿尘!”十一的声音把她唤回来,她意外发现十一没有挂着一贯懒散的微笑,却是正色说道:“我不知道你同凤相或者七哥怎么回事儿,但四哥此次找你动用的虽是自己麾下玄甲军,却也惊动了父皇。不想凤相在父皇面前给我们打了圆场,说刚刚回府的女儿被歹人掳走,才请四哥帮忙。四哥回去是必定要给父皇一个交待的,否则……”十一没有说下去,但是两人却都心中雪亮,像夜天凌这样带兵的皇子,在天都调动兵马本就忌讳,一旦天帝心中起了其他猜疑,怕便惹出些无谓的麻烦。
  卿尘皱眉:“凤相?”
  十一点头:“凤相说那位二小姐闺名凤卿尘。你……究竟是……”
  横生枝节,卿尘叹了口气,凤衍这是何意?惊动了天帝,无事也变做有事,事到如今她又如何置身其外?她扭头看夜天凌沿着狭长的山谷越走越远,黑色深衣掠过微风,渐渐淡在深秋静暖的阳光下,挺拔之中竟叫人觉得如此孤寂。
  这情景让她再一次想起冰湖深处傲然的孤峰,千万年寂静,倒影里唯有一色揪人心肠的清冷,默默无语的独在天地间。他不会对任何人有任何请求,所有的一切都隐在自己心底,无声亦无息。
  她愣愣凝视着前方,突然眼中掠过一丝繁复的光泽,调转马头往夜天凌的背影追去。
  蹄声清扬,带着秋风快意阳光轻柔,驱退山间初起的凉意,踏碎天长日久的冰寒。夜天凌马速似乎略微一缓,那背影在她眼中瞬间变得清晰,寂默的深黑依稀染上了淡淡金边,逐渐融入秋阳余晖的温暖中。
  “你们俩简直是我的克星,我跟你们回去!”卿尘对并羁而来的十一无奈说道。
  十一挑了挑眉毛,那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回到脸上:“你是我们俩的克星才对吧,我自从见到你,就没睡过一晚好觉。”
  卿尘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彼此相克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这下你满意了吧?”
  十一扬声大笑:“你怎么不去和四哥说这话?”他明知道卿尘不敢招惹夜天凌总和自己斗嘴,故意逗她。
  卿尘毫不示弱,回道:“有本事你去和他说,你敢啊?”
  十一一摊手:“长兄如父,我不敢。”
  真够坦白,卿尘愤愤瞪他,在他眼前伸出纤纤玉指:“做为交换条件,我要去吃裳乐坊的蜜汁鹌鹑,还有千月坊的点心,还有……”
  “强盗!”他们此时已赶上夜天凌,十一笑道:“四哥,你要破财了。”
  夜天凌显然已经听到刚才他们说话,看卿尘鼓着嘴和十一一左一右来到自己身边,漠然道:“我自会和父皇说清,你可以不回去。”
  卿尘无奈笑道:“四哥不会舍不得几块点心吧,刚刚丢了我两颗金算珠,才换……”
  夜天凌目光扫来,她急忙摇手:“你别皱眉头,我坦白从宽。”于是将自己如何在山间被劫,如何到了天都,如何被夜天湛救进湛王府,如何见到天帝,如何被看做是凤家丢失多年的女儿,如何经营四面楼,又如何同冥衣楼扯上关系一一细说给他们,只是略过了夜天湛托靳妃对她所说之事。
  夜天凌静静听完,突然问道:“你为何要做这冥衣楼主?”
  卿尘唇角微扬:“因为这样就可以号令冥衣楼。”
  夜天凌似乎一直凝视着她的眸心,说道:“你要号令冥衣楼做什么?”
  卿尘在他的眸光中转出一抹清澈的笑容,她侧头看他,说道:“不做什么。”
  夜天凌眼底不着痕迹的逸出丝淡笑,未再言语,过了一会儿方道:“近日是皇祖母寿辰,父皇心情该当不错,不会怎样。”
  夕阳下飞鸟归林,暮色余光落在心头有种暖暖的感觉,卿尘飒然一带马缰,风驰越影并骑而去,青山渐远,山回路转又一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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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7-4-25 19:44:32 | 显示全部楼层
梅香雪影春离落

  待到进了伊歌城,几条道路便分开来,南往四面楼,东往凌王府,西往左相府,他们在路旁勒马,十一问道:“怎么走?”
  夜天凌看向卿尘,卿尘沿着楚堰江望出去,似是在想什么,突然回头一笑:“劳烦四哥送我去左相府吧。”
  夜天凌有稍许的沉默,说道:“你不必顾忌我调动玄甲军之事,我既如此做了,就必然有和父皇交待的说法。”
  卿尘道:“但毕竟凤相已在天帝面前说下那样的话,还是这样好些。何况,我这个女儿他看来是认定了,躲不过,不如不躲,顺势而成反为上策。”她将马鞭轻抖在手上缠了一圈,半真半假的叹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不知我这到底是好运还是背运。两位王爷到时候别忘了送份大礼恭贺凤家二小姐认祖归宗,如果送千月坊的点心,一定记得多要御琼菱叶酥。”
  看着夜天凌剑眉半蹙,十一俊面犯愁,她悠哉笑着高高扬眉,打马先行,神情中颇有些漫不经心认命的模样。十一赶上来打量她一番,问了句:“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和十二弟在一起?”
  “是啊,我们把伊歌城都串遍了,”卿尘道:“怎么了?”
  十一摇了摇头,说道:“怪不得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他如出一辙,一个他再加上你,以后在天都的日子还怎么过!”
  卿尘俏眉斜飞,黠笑道:“别人好说,你可能真的不好过!”话未落地,忽尔扬鞭作势往他马后抽去,在他一惊之下,却又撤鞭落空,原来只是吓他。
  十一俊眸一扬说道:“好啊,竟敢诓我!”手中微抖,鞭如灵蛇缠来,立刻卷中她的鞭稍,方要带起给她点儿小小惩戒,却听她突然喊道:“来人啊!有人欺凌民女!”
  声音虽不大,却引的旁边不少人奇怪看过来,十一蓦地愣住,手底一松,竟被她反手将马鞭拽去,怒目瞪她:“真是小人手段!”
  卿尘策马躲往夜天凌身后,顺便丟来个得意的笑:“难道你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夜天凌就在近旁,安静的注视着她和十一笑闹,卿尘在他马前擦身而过时突然发现,不知是否因为夕阳暖光格外轻柔,他棱角锐冷的面容之上分明带着淡淡笑意,清朗而柔和。
  她突然觉得,如果他的脸上常常出现这样的笑容,那么寒冬亦会化作春日,风轻暖,花微香,山高远,水东流,少年裘马多快意,不枉人生长风流。
  次日左相府中侍女带了一人来见卿尘,那人到了近前利落的给她行礼道:“凤姑娘安好!”
  卿尘笑道:“秦越,你来这儿干嘛?”
  秦越手中捧着个檀木小盒,递上前道:“七爷听说凤姑娘回了左相府,让我先送来这个。”
  卿尘接过来一看,盒中竟是那套碧色暖玉四君子杯,她知道那是夜天湛极喜爱之物,现下却整套送给了她。他的心意,还是这样淡淡的却又明了万分,将杯子把弄在手中,不由得有点儿犯难。
  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杯上的花纹,她将盒子盖好,复又交给秦越:“你替我带回去转告七爷,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秦越一时间有些为难:“凤姑娘还请留下,我若这么带回去,定会被七爷责骂。”
  卿尘微笑说道:“不会,七爷脾气好。”
  秦越皱着眉头还要说话,却见卿尘移开目光,身后有人温文说道:“看来没脾气有时也不是件好事。”只见夜天湛缓步走来,对他一抬手,他忙将东西双手递上,先行退了下去。
  卿尘没想到夜天湛亲自来了左相府,无奈笑道:“谁说你没脾气了,平日温和的人若是发起怒来,那才真的吓人。”
  “我吓过你吗?”夜天湛笑问道。
  “没有,”卿尘说道:“那是因为我不招惹你。”
  夜天湛俊目含笑,将那暖玉杯递到她眼前:“所以还是收下吧,你不是说过用这杯子品茶,光看着也是享受吗?”
  卿尘说道:“若不收的话,是不是便能见着你生气是什么样子?”虽话这么说,毕竟还是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
  夜天湛却温柔笑道:“我然也有生气的时候,但只会对别人,对你却不会。”
  卿尘眼中的笑意微微顿了顿,随意问道:“今日是太后大寿,你怎么不在延熙宫?”
  夜天湛道:“本来是没时间过来的,不过知道你回了相府,忍不住便想来看看,难得你在外面玩够了,肯回家来。”
  听他语气像是宠溺孩子般笑意润润,卿尘心间略微有些异样的感觉,然而那个“家”字却突兀的显现出来,她抬眼将四周煊煌庭院看了看,说道:“突然有了这么个‘家’,还真不适应,才一天便觉得有些无聊了。”
  夜天湛俊朗一笑:“比起外面歌舞升平的热闹,相府深苑倒确实显得有些单调。”
  卿尘随手折了一片叶子,拈在手里,站在那儿深深看着他,而后叹了口气说道:“你一直知道我在四面楼对吗?”
  夜天湛低头微笑道:“你的琴我虽然只听过一次,但不可能忘得了。”
  卿尘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四面楼如此大张旗鼓也很少见人挑衅闹事,想必是他在背后多般维护,那日遇上卫骞醉酒,也是因他出言相助才得以化解。从相识的第一天,他总是于她需要之时安静的伸出手,在她心头温暖覆盖,叫人纵使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情,若是时时在他身边,她不知道哪个女子能躲过这样的温柔体贴,不禁后退了一步,说道:“我早该猜到是如此,四面楼当真多谢你了。”
  夜天湛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但歌舞坊间毕竟不同于他处,你在那儿总叫人有些不放心。”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的。”卿尘低声说道。
  许久不见夜天湛说话,她奇怪的抬头,却见他如玉的俊面之上有种云淡风轻的忧郁一闪而逝,“这话听着分外见外。”他淡淡说了句。
  卿尘垂下了眼眸,只是无言应对,如果说她是在拒绝他,那么每一次刻意的回避都在他清风朗月般的微笑中显得如此苍白,甚至让她怀疑一直以来都在沿着一个错误的决定,做着十分荒唐的事情。
  她情愿夜天湛如李唐,假情假意,虚伪负心,或许那样她便能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唾弃或者报复,倒会比现在快意轻松。
  夜天湛并未再多言,只停留了一会儿便要赶回宫去,卿尘左右无事,便送他到相府门口。待他走后方要转身回府,听到后面有人叫道:“凤姑娘!”
  她回头一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正走过来,玄衣轻甲,似乎有些眼熟。正思索间,那男子手扶剑柄行了个礼,她猛然想起这是夜天凌的近卫统领卫长征,那晚在跃马桥上曾经见过。
  卫长征上前将手中两包东西交给她,说道:“四爷让末将给凤姑娘送两样东西来。”卿尘掂量一下,觉得其中一包似是几本书,便抬手打开来看,“哎呀”一声喜出望外。
  里面居然是在屏叠山丢失的《冥经论》和其他几本手记。有些纸张因沾了水字迹变得模糊,被人用笔在一旁或多或少的补了起来,看那峻峭的笔峰很像是夜天凌的手迹。而另一包则是千月坊的点心,她见里面有一半是自己喜欢的御琼菱叶酥,心情雀跃,笑着对卫长征说道:“有劳你了,回去转告四爷,就说……就说他还欠我裳乐坊的蜜汁脆鸽!”
  卫长征脸上似乎有难以掩饰的笑意,说道:“四爷还有句话,说裳乐坊的东西要现出炉的才好,听说最近新多了不少西域的小吃,改日再请凤姑娘一同去品尝。”
  卿尘笑道:“如此多谢了。”
  太后八十大寿,因为是整寿,所以格外的隆重些。天都九九八十一坊华彰溢彩贺仪隆重,天帝为母后祈福纳寿,特地下旨大赦了天下,四海一片升平,普天同庆。
  依祖制,当晚太后赐宴延熙宫。宫中燃起无数盏琉璃万寿灯,光华耀彩入云霄,碧檐金阑和太液池中的倒影相互辉映,恍如瑶池琼筵。
  殿内每隔三步,便有内侍捧烛而立,照的大殿明华如昼。袅娜宫娥鱼贯而入,手捧金盏脚步轻盈,曳地长裙飘洒而过,环佩清越,带着酒香馥郁芬芳。
  殿中歌女长袖善舞婉转多姿,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一曲华美的歌舞唱毕,齐声恭贺太后福寿绵长,流云般退了下去。
  夜天凌略饮了杯酒,正同身旁太子说话,突然听到太后叫道:“凌儿。”
  “孙儿在。”夜天凌站起来应道:“皇祖母有何吩咐?”
  太后道:“你一带兵出去便大半年时间,漠北山高路远,原以为你难赶上今日的寿筵呢,谁知竟是赶回来了,皇祖母心里真是高兴。”
  夜天凌从小便在延熙宫长大,同祖母感情深笃,说道:“皇祖母八十大寿,孙儿说什么也要回来的,只是平日不能在宫中陪伴尽孝,还请皇祖母不要怪罪孙儿。”
  太后笑道:“这何罪之有?皇祖母问你,小时候你从延熙宫讨去的那紫竹箫还有吗?”
  夜天凌答道:“皇祖母所赐,孙儿自然好好收藏着。”
  太后扭头对天帝道:“凌儿箫吹得好,可是多少年都没听着了。”
  天帝也笑道:“他经常带兵在外,朕也极少听到,今日不如借母后的光,令他为母后吹奏一曲贺寿如何?”
  太后道:“哀家正有此意,凌儿,你赏不赏皇祖母和你父皇脸?”
  夜天凌向来不会拂逆太后意愿,淡淡道:“孙儿遵命。只是怕箫音太过清淡热闹不足,扫了皇祖母兴。”
  太子知道这四弟生性淡漠,一柄箫吹得虽是极好,但确如他自己所说,太过清冷了,与这寿筵怕是会格格不入,于是笑道:“皇祖母,有箫无琴未免美中不足,不如请琴师来与四弟合奏,也添些热闹。”
  太后对太子道:“这主意倒不错,但凌儿那性子从小便心高气傲的,他能看的上哪个琴师?”
  凤鸾飞伺候在天帝身边,突然看到父亲凤衍对她递了个眼色,略一思索已然会意,俯身在天帝之旁耳语几句。天帝闻言对凤衍道:“朕还真忘了,凤家的二女儿不是弹的一手好琴,听说连湛儿的玉笛都给比下去了?”
  凤衍站起来恭声答道:“小女卿尘倒是会弹两首曲子,只是岂敢和湛王爷相提并论。”
  夜天湛脸上挂着温文微笑:“凤相不必谦虚,卿尘的琴技我心服口服,确是一绝。”
  天帝道:“朕倒想听听,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问道:“是不是鸾飞提起过的那个姐姐?哀家也早想见见,叫人去带来吧。”
  太常侍孙仕安即刻安排内侍去左相府宣见,另遣人到凌王府去取紫竹箫。
  深秋晴朗的这个夜晚,卿尘沿着次第辉煌的灯火第一次踏入凌驾于整个伊歌城上的天子帝宫----大明宫。目所能及之处,满月光华交接于宫灯错落,大殿屋宇在光与影的辉映下壮阔铺展,遥没在远处似无尽头的天边。
  台阶甬道流光溢彩,回首看去,伊歌城内外尽览眼中,城池白日规整的布局在夜色灯火下仿佛连成了深深万丈红尘,高高在上的大明宫便如同天阙,执掌着人间生死悲欢。
  她从来不曾想到,命运巨大的齿轮从这一晚开始无法抗拒的沿着它既定的轨道缓缓契合,转入了另一方既定的宿命,改变了她,甚至是所有人的未来。但多年以后再想起,如果当时有人给了她选择的权利,她知道自己还是走入其中,即便前面是可以预知的浪涛风波,她也愿意做这样的选择。只因有人愿意在这选择中站在她身旁,与她携手,共赴前路,那么,一切都是喜乐。
  她在宫娥的引领下进到延熙宫正殿,一眼便看到夜天凌坐在太子身边。和这热闹的廷筵相比,他那身天青色的长袍未免有些肃淡,宫中华丽的灯火倒映在他的眼中,沉沉淀淀,给那清俊的脸庞增添了一点儿暖意。
  夜天凌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脸庞,自一旁宫娥手中的铺了丝缎的托盘上拿起紫竹箫。
  卿尘敛衽俯身,对天帝和太后叩拜行礼。
  “好个俊俏的女儿。”太后满眼赞赏的对凤衍说:“凤相好福气,膝下儿女个个出落的非凡。”
  凤衍忙答道:“太后洪福齐天,臣等不过得了您庇佑而已。”
  太后微笑点头,问卿尘道:“你可愿与凌王合奏一首曲子,给哀家贺寿?”
  卿尘路上已得知是为此事来的,只是没想到合奏的人会是夜天凌,盈盈拜倒:“卿尘不胜荣幸。”
  左右内侍已备上紫檀浮云案,取来宫中典藏的瑞凤呈祥琼瑶琴,大殿正中卿尘席地跪坐案前,微微侧首调试丝弦,金灯玉影下她周身淡然流动着一层明净清光,便似一幕安静的画面,随着指下琳琅轻声数点,大殿中诸声皆静,缓缓的退入一方清净的天地。她转头对夜天凌道:“四爷请。”夜天凌目光落到她眼底,她微微一笑,静候他引曲。
  紫竹箫在夜天凌手中打了个转,轻抵唇边,一缕明彻空灵的箫音悠悠飘出。
  众人只觉耳目一清,随着这箫音仿佛巍巍金殿化为天地,一片清洁纯白辽远无垠。琼瑶玉雪中,似乎有若有若无清香浮动,伴着纷纷轻雪洒落人间。
  出人意料的,卿尘闭上了眼睛侧耳倾听,手落琴弦却久久不动。
  箫声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忽尔她的手指随意自弦上拂过,珑玲音起乍然明亮,在这洁白无瑕的世界中仿若打开了晶莹的光泽,一片冰清玉洁。
  夜天凌的箫音就在琴音飘出时回转扬起,卿尘手指轻动细挑琴弦,每一个音符都那样完美的追随着紫竹箫的清扬,冰天雪地中点点寒梅迎风绽放,一片醉人艳红欺霜压雪林落于天地之间。
  她嘴边露出一丝浅笑,睁开眼睛时正看到夜天凌深沉的眸子,那眼底是看不到边的广袤,无止无尽。有一点星光在那幽暗深处悄然绽放,她从那里看到了寒梅睥睨风霜的凌傲。万里冰封,千里雪飘,有谁知梅的风姿,梅的不屈,梅的孤高和梅的寂寞。指下随他峻峭,琴声如玉,清澈的低韵在这孤寂幻影中迎风流转,蹁跹起舞。
  箫音不绝,如歌似泣,琴声乍舒,低吟浅唱,似箫而再非箫,若琴已不是琴。
  金碧辉煌的延熙宫仿佛出现了一片宁静的世界,雪光莹莹,疏枝缀玉,微风带起纷纷然雪影梅香,一个是青衫磊落,一个是白衣翩然,叫人惊叹,叫人神往,叫人心中尘虑尽去,只余这无限风姿久久萦绕心头。
  清音尽收《梅花落》,箫声远琴音淡,夜天凌和卿尘面向太后拜倒:“恭贺太后福寿万年,慈恩绵长。”
  “好,好。”太后满意的对卿尘道:“过来让哀家看看。”
  卿尘轻轻敛襟起身,身后披帛迤地铺展,步履从容迈上了席边玉阶,再对太后一福。
  太后慈祥打量她,说道:“嗯,才貌双全,知书达理。”复又对天帝笑道:“皇上,这样的好女子哪里去找,不如和凤相要来咱们家做媳妇如何?”
  天帝对卿尘也颇为喜爱,道:“母后所言极是,只是中意给您哪个孙儿?”
  卿尘心间大惊,蓦然有数道眼神齐刷刷的落在她的脸上。却听太后道:“凌儿经常带兵在外,府中总没个人也不是办法……”
  话未说完,夜天凌已离席拜倒打断了太后的话:“皇祖母,孙儿……”他没有说下去,而太后也突然停住了没有再继续。
  夜天凌虽然神色平静的毫无波澜,但是卿尘从他抬起的眸中看到了某些东西,是令人不解的惊讶、决绝、漠然,还有隐藏至深的一抹矛盾的痛楚。这所有的情绪都在他黑寂的眼底一掠而过,快的叫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延熙宫中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中,没人任何人说话。
  短暂的沉默瞬时消失,太后满是担忧的看了夜天凌一眼,叹道:“也罢,算了。”
  似乎有数人蓦地松了口气,一旁,夜天湛随即对太后笑说:“皇祖母,凤相刚刚寻回女儿才几日,您便给嫁了出去,这叫凤相和夫人如何舍得?”
  本来凝滞的气氛随着他风趣温润的声音顿时一松,春风拂面,凤衍跟着笑道:“太后疼她,这是小女的福分。”
  鸾飞和父亲对视一眼,也忙笑对太后道:“太后若是真喜欢我姐姐,不如留她跟在您身边,我们姐妹也能常常得见,岂不两全其美?”
  卿尘默不作声,目光落在凤衍处,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鸾飞,不知他们打什么主意。
  太后问卿尘:“你可愿意?”
  卿尘只沉默了片刻,心中犹疑在明淡的微笑中未曾有丝毫表露,恭恭敬敬的对太后拜下:“卿尘年轻不懂事,日后还请太后多加教诲。”
  “如此甚好。”太后对夜天凌道:“凌儿,回去坐着去,皇祖母罚你一杯酒。”
  “是。”夜天凌淡淡答道,退回席上,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又自己斟满一杯,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再向卿尘这里看一眼。
  卿尘随在太后身边,偶尔转眸看到夜天凌削瘦的侧脸,想起很久以前听人说过,薄唇的男人,心中无情。夜天凌那冰冷锐利的唇角便像一道利刃,无声划过,薄薄的却清晰的,将他和所有人分隔两面。
  方才那一瞬间,凛然,忧惧,惊怕等等等等的一切,都不如听到他的反应时心里的酸涩。
  拒绝了呢,卿尘对自己苦笑,那样清楚的告诉了所有人,他不愿。
  自己心中,为什么如此难以平静?手指在广袖之下轻轻握紧,她不禁自嘲,女人,虚荣的化身,即便是被不想要的人拒绝,一样会心有不平。那么,换了他呢?
  信目看过席下,除了埋头饮酒的夜天凌,太子、夜天湛、十一、夜天漓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意无意的向自己看来。
  或安抚,或微笑,或温暖,或还有一点儿叫人咬牙的戏谑。但是有一道目光带来的却是清晰的不安,九王爷夜天溟,他那叫人心悸的注视,自她本就不甚轻松的心头沉沉压过,仿佛刻意的留下一道无法忽视的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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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7-4-25 19:44:50 | 显示全部楼层
扑朔迷离起萧墙

  圣武二十四年秋,延熙宫懿旨,封凤家次女凤卿尘为清平郡主,以延熙宫御女职随侍太后。至此凤家两个女儿分别身处大明宫中内廷要职,备受天帝及太后圣恩隆宠,即便是敏诚皇后病逝多年,凤氏一族依然在朝堂后宫根基稳立,无人能够动摇。
  自那日以后,卿尘几乎没有和夜天凌说过太多话,虽然他每日必定会来延熙宫,但总也来去匆匆。太后知道大战方休,尚有许多善后军务需要处理,所以也只是留他小坐一会儿便罢。
  卿尘和夜天凌,两人都对发生过的事情绝口不提,有时候甚至令人怀疑是不是曾经有这么一件事情存在过。一个淡静通透,一个面冷心深,只是偶尔的念想对视和平常言笑,一切都像那无波无澜的深秋湖水,澄明中带着无尽的幽深,叫人永远无法探究。
  而这些日子,卿尘倒是见到了她一直以来有些好奇的人,夜天凌的母亲,莲妃。
  天帝自敏诚皇后病故以来,多年未曾再行立后,后宫之中以夜天湛的母亲殷贵妃居首。殷贵妃的端庄华贵像大多数仕族女子一样,带着天生摄人的高傲,近乎完美的仪态和姿容有时让人生出叹而观止的想法。卿尘与她初次见面便犯了个疏忽的错误,无意将那串冰蓝晶戴在手上。殷贵妃一眼望去,立刻投来近乎严厉的目光,那种居高临下的置疑在瞬间又化作了雍容大方和颇为陌生的亲和,卿尘虽此后将冰蓝晶和暖玉杯都小心的收藏起来,却也知道,殷贵妃心中对她的不满已经无法避免了。
  与殷贵妃冠绝六宫不同,莲妃以一种安静的姿态存在于人们的视线,这个身处普通封号之下,却美得几令日月无光,星辰失色的女人,在整个大明宫中似乎是个异样的禁忌,极少有人提起。
  卿尘偶尔会在太液池旁看到莲妃,晚秋的太液池往往带着迷离不散的水雾,空气中浅霜般的凉意和望不透的高远的天,她便驻足在这样的深秋中寂静的凝望太液池。
  仙姿临水,恍如天人,没有人愿意去惊动那一方天地,一切的声息言语对于她仿佛都是唐突的亵渎,然而也没有人见过她的笑容。她渺远的姿态如一痕冰月,冷冷于瑰丽多姿的宫苑,寂寥相对着太液池旁琼瑶碧阁,玉影繁华。她眼底中无声无痕的忧伤,在淹没了身边所有的同时又冷然与一切毫无关系,甚至包括她自己。
  看到这样的莲妃,卿尘往往不由自主的想起夜天凌。那双眼睛,里面有着对这个世界同样的冷淡和某些无法形容的东西,只不过对于夜天凌来说,或许更多了孤高倨傲,和几近穿透人心的锐利。
  一个几乎可以让女人迷恋的女人,做为男人的天帝又将会怎样的宠爱莲妃。然而事实却是,天帝从不翻莲妃的牌子,从不曾额外恩赏,每月去莲妃宫中的次数也不会超过一次。不仅仅是天帝,就连亲生儿子夜天凌,也从小在延熙宫长大,很少去看望母亲。太后在见到莲妃时,总是会有一种比较特别的态度出现,至少,卿尘觉得和对其他妃嫔不同,但是她又不知哪里不同。
  与这些相比最让卿尘惊喜的是,她居然在延熙宫中遇到了碧瑶丹琼两姐妹。近一年未见,妹妹丹琼都长大许多,眉眼清秀乖巧可人,姐姐碧瑶更是出落的婷婷玉立。当初夜天湛将其他女子一起自长门帮手中救出后,问清家世背景后各自妥善安置。碧瑶姐妹本就是因送选宫娥而来伊歌,此番虽误了日期却也可算因祸得福。
  琼阁秋浓,转眼已带深寒,禁宫殿阁在肃穆的秋冬之际略显得高峻,飞檐卷翘琉璃瓦上覆着风过初霁的清冷,龙壁玉阶却依旧耀目寒白。
  天地已是萧索万分,延熙宫中早早便添上了火盆。太后往年惯有腿疼的毛病,每年到了秋冬之时更因天寒加重,几乎难以行走。卿尘熟知病理,每日用金针刺穴之法慢慢调治,再加以热敷,不过半月时间,太后便觉得痛楚减轻,浑身亦轻松许多。
  天帝得闻此事龙心大悦,卿尘趁机请求天帝准许自己入太医翻阅院典籍,此事虽并前无先例,但也不算逾制,再加上太后从旁说项,天帝竟破例准了她。
  这日午后,卿尘如往常一样到太医院翻书。太医院典藏云集药草丰富不是民间能比的,她如同进入了得天独厚的宝库,每天都要看上一两个时辰才回去,运气好碰到老太医令宋德方,便缠住他虚心请教一二。宋德方一来知她深受太后宠爱无法拒绝,二来常被她语出不凡的独到见识所吸引,再加上她聪敏好学痴迷医术,一老一少谈得无比投机,渐成忘年之交。
  但今日宋德方却不在,卿尘自己拿了卷《古脉法抄本》正看的入神,突然听到身后有人低声叫道:“凤主。”
  以“凤主”相称必是冥衣楼之人,她微微诧异回头看去,这一看,却意外道:“是你……”
  身后,曾经总领钦天监、被称作天朝星相第一人的莫不平,捋着颌下五柳胡须正笑眯眯的看着她的惊讶。
  时值正午,除了几位当值医侍在外面,整个太医院静悄悄毫无声息,她将书卷合上,静然看着莫不平不语。
  莫不平手底翻出一块紫玉牌:“属下见过凤主。”
  见了那天枢玉牌,她方相信眼前的莫不平就是冥衣楼的冥玄,之前在心中呼之欲出的疑惑于此迎刃而解,低声说道:“我便猜或许是你,你竟瞒我这么久!”
  莫不平笑,老脸上像开出了朵菊花:“凤主之前并未曾相询。”
  卿尘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莫不平答:“属下曾任钦天监正卿祭司,得天帝特许可随意进出皇宫。再者和宋德方相交多年,来太医院也是情理之中。”
  “你既是钦天监正卿,又如何会和冥衣楼这种江湖帮派扯上关系?”卿尘起身同他往太医院深处而去,一面出言相询。
  莫不平用他那苍老中带着几分沉稳的声音说道:“冥衣楼虽出身江湖,但自太祖皇帝始便归附了天朝,历来只听命于夜氏皇族,是以难免与朝中有些关系。”
  “哦?”这个卿尘倒是从未听说过:“太祖皇帝?那么说,现在冥衣楼现在的主子是天帝了?”
  莫不平神色中带了些许肃然:“不,现在的冥衣楼依旧效忠于先帝。”
  “先帝?”卿尘不由得微微扬眸:“愿闻其详。”
  莫不平知她对冥衣楼尚不了解,解决了跃马桥之事后似乎对此也再无多少兴趣,便解释道:“冥衣楼自天朝开国始便只效忠于帝后,之对皇族来说,历来是监督皇权的一个秘密,若皇族之中出现异常,便是冥衣楼行使职责之时。”
  卿尘不想冥衣楼竟牵连着如此复杂的背景,微微静默后,干脆问道:“简单点儿说吧,冥衣楼找上我,要干什么?”
  “凤主真是痛快人。”莫不平对她的利落一直十分欣赏,说道:“不是冥衣楼找上凤主,是凤主找上冥衣楼,或者属下相信,是先帝托付了凤主。”
  卿尘对他的措词感到奇怪,提醒他:“先帝……已经归天多年了。”
  “二十四年。”莫不平答道:“当今弟承兄业,登基整整二十四年。”
  “然后呢?”卿尘问。
  莫不平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来送到她面前。
  卿尘一看,居然是一截人骨:“这是……”话未说完,又“嗯?”的一声,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凑到那骨头前仔细看了看。和普通的人骨不同,这骨头依稀发出一种青灰色,她伸手自怀中取了一包银针,挑出一根微微用力插入那骨头中,再拔出来时,银针已成了淡淡的黑色。
  “这是仁宗皇帝的遗骨。”莫不平沉声说道。
  好大的胆子,卿尘神情一敛,抬头:“你们偷入景陵先帝墓,把这个盗了出来?”
  “这对冥衣楼来说并不困难。”莫不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虽是大不敬,却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凤主对此有何看法?”
  卿尘接过那遗骨,细细看察,沉吟稍会:“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一种慢性毒。你的意思是先帝……”
  莫不平点头:“不错,那么凤主可知是何人下的手?”
  卿尘盯了莫不平半晌,叹气道:“问我?要我猜,最大嫌疑唯有……”说罢抬头,看了看天帝理政起居的致远殿。
  莫不平亦将目光投向致远殿:“他若是正常登基,便自会知道如何掌控冥衣楼,而这么多年过去,冥衣楼从未见过有人持皇族信物前来接掌。所以冥衣楼要做的,是辅佐正统的皇族登基,而绝不是效忠眼下的人。”
  卿尘略一思索,问道:“难道仁宗皇帝还有血脉在世?据我所知其膝下子息单薄,虽余有两子,但已于圣武十年和十五年先后过世。如果天帝是轼兄登基,那你所说的正统皇族又指何人?”
  莫不平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道:“凤主是否和凌王很是相熟?”
  她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何出此问:“要说熟也未尝不可,我和他相互救过彼此性命,是以比起其他人特别一些,但也仅此而已。真要说熟,倒不如说我和湛王熟些,我在湛王府中住过许久,这你知道。”
  莫不平点头:“那凤主看好凌王还是湛王?”如此敏感忌讳的话题,自他嘴中说出却平平淡淡的毫不为奇。
  卿尘睫毛下的阴影微微一动,似有笑意自下面悄然溜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湛王尊贵不止于此。”
  莫不平微愣,不想她竟重提此事,被那清灵目光一扫,他突然忍不住也笑道:“凤主莫打趣属下了。”
  “玩笑而已。”卿尘眸中恢复幽然潜静,说道:“你想听真话?那真话就是,我看好太子殿下。”
  莫不平停了脚步,她也站住:“太子夜天灏,文足以治国,武亦平天下有余。就地位、政绩、人缘、性情、实力和天帝的恩宠,现在还没有哪个皇子能替代,所以,我看好太子。”
  莫不平叹道:“可惜龙子龙孙皆非凡种,诸位皇子却未必甘心其下。”
  卿尘静垂的广袖随风一掠,淡然道:“然这与我何干?”
  莫不平道:“您是冥衣楼的凤主。”
  微风拂面,卿尘抬眸,眼底清澈仿佛一缕阳光映在了微缩的瞳孔中,瞬间被那幽静的黑色吸了进去,她笑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让我带着冥衣楼出师勤王废了夺位的天帝和目前的太子,让你所说的正统皇族登基即位君临天下?”大逆不道诛连九族的话,像吃饭喝水一样自她嘴中说出,就连莫不平也着实有些受不了她的坦白,干咳了一声:“咳,凤主。”
  “不是吗?”她凤目中淡淡闪过光华:“若你非可信之人,我自能将一切想法守口如瓶。但你既是冥衣楼护剑使,刚刚又说过那些话,你也知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莫不平和她在御药房前遥遥站住,承认道:“这是冥衣楼的责任,凤主是整个冥衣楼认可的主人。”
  卿尘安静的站着,云晴风冷,举目天色无际,正午的阳光似乎太过耀目,将无数秘密接二连三透彻出来,曝晒在冬日干冷的空气下,片片无声的陈列,却覆盖着足以惊天动地的波潮。她心里涌起一丝儿警醒,也十分需要时间思量琢磨,淡淡问道:“冥赦的事处理的怎样了?”既不答应什么,亦不否定什么,如此一招小小的太极拳。
  莫不平答道:“这次进宫来见凤主,最重要便是这件事。”
  “说吧。”卿尘道。
  莫不平道:“天玑宫一向总掌冥衣楼财政,冥赦不但背叛我们,竟还将楼中明里暗中所属的大半财产挥霍殆尽。我们看到的钱帐,多数是他伪造而成,真正所余不足两成。他是知总有一天难逃败露,方才铤而走险。”
  卿尘唇角逸出丝悠长的浅笑,说道:“恐怕还因不甘心屈身与你和谢经之下吧。”
  莫不平沉默片刻,说道:“凤主与他们一面之下便看的如此通透,属下佩服。”
  卿尘思索时眉心微紧,随口说了句:“冥衣楼陷入如此状况,你可当的好家呢。”
  谁知莫不平突然单膝跪下:“属下失职,请凤主降罪。”
  卿尘一愣,挥手让他起来,沉声说道:“这是太医院,若被人看到岂不惹出麻烦?”
  莫不平虽然不再请罪,但神色却颇为萧颓:“这近二十年,属下四处查找上任楼主下落及先帝突然驾崩的原因,对楼内诸事多有疏忽,使得冥赦趁机惹下此等大祸,实在无颜面对先帝重托。”
  卿尘并无意责罚他,只是道:“事情既已发生,多说自责之话无益。冥赦此举,是否掏空了冥衣楼的财力?所余还能支撑多久?”
  莫不平道:“几个月尚可,但虽尽力整治弥补,也实为艰难。”
  卿尘粗略盘算,像冥衣楼这样规模的组织,运转起来是一笔很大的费用,她突然微微笑道:“这冥衣楼主还真不好当,你一个接着一个的给我出难题,我若解决不了,怕也没资格再做这楼主了吧。”
  莫不平躬身道:“凤主言重,冥衣楼内外生乱,其实是前所未有之艰难,凤主于此时担当大任,属下必将誓死追随。”
  卿尘笑了笑,说道:“去跟谢经说,四面楼、天舞醉坊和牧原堂我所有的获利都不用算了,以后一并归入冥衣楼的账目中。还有现在的善堂……也先停了吧,若我估计没错,至少够三个月之用,只要缓过一段时间自然便有法子周转。从今日起天玑宫的职责暂由天枢宫代管,让谢经和素娘从旁协助你,不要让我看到再出差错。”
  她平缓的说话中自有股淡定气度,不急不徐,仿佛于目前的困境也只是一笑,从容中指点,自迎刃而解。莫不平恭声道:“属下遵命。”
  卿尘摇了摇头,微挑眉梢:“我怎么觉得这次像是做了十分赔本的买卖。”
  莫不平笑道:“其实还有个法子倒能一劳永逸,凤主也不必赔本了。”
  卿尘略感兴趣,扭头道:“说来听听。”
  莫不平问道:“冥衣楼历代负责监守皇族宝库,若能依《冥经论》中地图指示开启应急,所有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卿尘道:“《冥经论》一书我几乎能倒背如流,怎么从来没见过什么地图?”
  莫不平十分感慨的说道:“如此说来《冥经论》果然在凤主手中,真乃天意,此书向来是由冥衣楼主掌管,凤主与冥衣楼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的。凤主可曾发现书面水火不入?那其中便封藏了宝库的地图,但只有地图却不行,还要有开启宝库的钥匙。”
  卿尘微微抬首,目光静而悠远,或许所有的一切也都只能用天意来解释,她想起当初在竹屋与夜天凌遇袭之时,所有医书都曾因浸水而毁坏,唯独《冥经论》完好无损,却原来是这个原因,问道:“那钥匙又是什么?”
  莫不平道:“紫晶石雕琢而成的一道串珠。”
  紫晶串珠!卿尘眼底轻轻掠过微光,她追问道:“现在何处?”
  莫不平将声音略微低下:“莲池宫,属下查了很久,先帝当年并没有将此交给敬惠皇后,而是赐给了当时还是贵人的莲妃娘娘。”
  卿尘修眉淡蹙,十分不解:“怎么会是先帝赐给莲妃娘娘?”
  莫不平道:“莲妃娘娘曾是先帝的宠妃,当今即位后,先帝所有妃子依律削发送至千悯寺礼佛,唯有她留在宫中,晋封为妃并于圣武元年诞下了皇子。”
  卿尘沉默着跨过一道侧门,往前走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只手在莫不平面前,用手指在掌心写了个“四”字,然后抬眸以问。
  莫不平看着她,唇边皱起笑纹:“凤主聪慧,但属下也只是猜测,尚未证实。”
  卿尘看着红瓦宫墙上露出的一方蓝天,转而扭头似笑非笑望向莫不平:“你这哪里是给我主意,分明是又丟来问题,从莲妃娘娘那儿拿到紫晶串珠谈何容易?”
  莫不平道:“此事与冥衣楼相关密切,总是要解决的,至于究竟如何处理,还请凤主定夺。”
  卿尘缓步踩在青石砖上,微微侧身:“此事我知道了,不急着办。”她轻轻一笑,忽然说道:“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冥经论》是曾在我手中,但来天都之前便丟了……”
  莫不平大惊失色:“什么,丟了?”
  卿尘笑道:“嗯,丢在漠北了。”
  莫不平半灰的眉毛拧在一起,半晌无语,似是一时不能反应,许久方说道:“漠北之大,却要如何寻找,凤主若能记得大概在什么地方遗失的,属下即刻谴人去……” 却见卿尘摆摆手,慢条斯理说道:“不过,也巧得很,四爷回天都的时候竟又给找到带了回来,现在还在我这儿。”
  莫不平顿时苦笑,说道:“凤主,属下现在觉得无论是赔是赚,所谓买卖当真都十分难做。”
  卿尘忍着笑道:“没让你去漠北找书,你便已经是大赚了,以后别忘了谢谢四爷才是。你先回去吧,改日出宫我去四面楼找你。”
  莫不平面上尽是忧喜无奈交集,看看四下无人深深的对她一拜,如命转身先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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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7-4-25 19:45:07 | 显示全部楼层
冰清玉洁冽寒深

  腊月微雪,百花尽偃的时分,延熙宫东苑却有几株一抱多粗的素心腊梅开的甚好,玉质金衣,傲寒怒放,未进宫门便有梅香盈来,浮动于冬日静冷,沁人心脾。
  今日朝中有事耽搁,夜天凌来延熙宫略晚了些,他却也并不急,只是缓步而行。
  延熙宫的每一处都透着祥和与安宁,便是时至寒冬万物萧索,宫中仍旧随处可见绿意。他依稀记得有些花木还是自己随太后亲手所植,其中便有不远处一排忍冬藤,在天地清寂之时于朱墙苑影中攀援着深碧的色泽,几分雪意反而成了陪衬,更显出这翠色的醒目。年年夏时藤树花开,金银交织,清灵招展,更加十分可人。他脚下稍微停了停,一向冷淡的唇边略略浮出轻浅的弧度。
  微风偶过,薄雪细细的卷起一层风色,苑中腊梅树微微一晃,数瓣清香落下,跟着飘来几点女子轻声的笑。他转身往那边看去,只见有侍女站在腊梅树下,树上似是有人正在采摘梅花。
  玉白轻褶的长裙在枝头掠过,晃动梅香点点,他听到一个侍女满是担心的说道:“郡主,您还是下来,我去叫内侍们来折吧。”
  细枝雪影间,竟是卿尘一手提着个小小竹篮,一手扶着枝梅花,借着树下木梯,有些惊险的踩在平伸出来的花枝上,自这里看去,竟像是俏然立于一树玉色花影中,风过时衣袂飘摇。
  随着修白的手指轻巧一动,便有几点腊梅被她托在掌心,她不时低头和树下站着的碧瑶说话,见碧瑶提心吊胆,笑道:“这么矮的树,你怕什么?自己采多有趣。”
  碧瑶道:“若给太后知道了,说不定便要挨数落。”
  卿尘道:“你不说,谁知道?若知道了,就是你说的!”
  丹琼和卿尘一样也在树枝间,说道:“就是,姐姐不说,没人知道!”
  碧瑶嗔道:“就你话多!”
  卿尘笑着又将几朵腊梅收入篮中,抬头望去,这个方向恰巧正对着莲池宫。
  她扶着花枝,透过飞角重檐遥想那座大明宫中唯一以后妃封号命名的宫殿,似看到莲妃绝色漠然的神情。这个美丽更胜幽幽清莲的女子,究竟在两代帝王数十年光阴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数日来她反复思量那日莫不平所言,扑朔迷离中又有几分真假?倘若一切皆为事实,每一个人不知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下面碧瑶叫了声:“四爷!”
  她低头一看,夜天凌正负手站在树下,目光刚刚自莲池宫方向收回来,淡淡落至她的眼底,其中有一抹异样的神色无声而过。两人一上一下对视了片刻,卿尘被他看的有些心虚,面对着如此透穿心腑的目光,那些与他有关的秘密仿佛不知该藏往何处,怎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无处遁形。
  夜天凌开口问道:“在树上做什么?”
  卿尘扶着树枝笑道:“采腊梅,你要不要?”说着俯身将手中一朵梅花托在掌心给他看。
  夜天凌垂眸看去,那素黄的花瓣层层轻绽,其中细蕊分明,如同薄玉雕成般轻盈的衬着她柔软的手,带着腊梅独有的醇质的香气。卿尘示意他抬手,便手掌一倾,将花朵放入他手中,他似是微微笑了笑,说道:“下来吧,上面危险。”
  卿尘看了看篮中:“我才采了小半。”
  夜天凌道:“底下这么多,为何偏要采枝头的?”
  卿尘笑着仰首:“你看,那枝头的梅花和下面的不同,昨日雪前像是下了会儿冰雨,那几枝腊梅是别样的呢。”
  夜天凌随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原来高枝处有几枝梅花着了冰雨,天气忽冷便包裹上一层寒冰,此时自轻薄的阳光下看去,如同一件剔透的冰坠,高高挂于枝头。冰中偶尔闪过清透光泽,似给中心梅花镶上了晶莹的外衣,冰蕊含香,独具仙姿。
  卿尘侧头微笑问他:“好看吗?”
  夜天凌目光自腊梅的花间落在她清秀的脸上,停顿稍许,方淡淡道:“不错,很美。”但却伸手示意,仍旧要她下来。
  卿尘沿着梯子离开枝头,撑在他手上一跳落地,说道:“你今天来的不巧,太后午睡未醒,你若不急着走便等一等。”
  夜天凌点头,伸手帮她压下花枝,卿尘自上面挑了几朵,说道:“换一枝,这样各去几朵,一树花还是疏密有致,便不会破坏原先的美。”
  夜天凌道:“怪不得你采的这么慢。”话虽这样说,他似也不急,在旁闲淡的随手攀着花枝,令卿尘去挑。
  于是俩人便在几株树下走走停停,卿尘仰着头指点选取,夜天凌身形颀长修挺,只一伸手便能触到她手不能及之处,不多时便又采了半篮,她笑道:“你若早来,我倒不必麻烦了。”
  夜天凌神情轻松,唇角似始终噙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你要这么多腊梅做什么?”
  卿尘见花已足够,便同他一起往宫中走去:“腊梅清热解毒,顺气止咳,是很好的药材,还可以做成香料或用来浸水研墨。延熙宫中其实很多草木都很有用,你看那忍冬藤,它的花性寒、味甘,能治风除怅,消肿散热,取汁液敷面能去皱驻颜。那两株白果树,其果实敛肺气、定喘咳,促进体血循环,可以减轻手脚冰冷麻木的症状,但不能多吃,因为略有微毒。还有些花木现在被冰雪掩了看不到,但都各有用处。”
  夜天凌负手缓步,环视自幼便十分熟悉的宫苑,听她娓娓道来,竟如洞天别样,换出另一番风景。他今日似是格外空闲,待在延熙宫看卿尘摆弄采摘来的腊梅,又一直陪太后用完晚膳。
  膳后碧瑶她们呈上来几个岫玉小盏,卿尘道:“这是用前日晒好的腊梅花浸水煮的茶,太后和四爷尝尝看,略有甘味,生津止渴。”
  太后对夜天凌道:“什么花草一经她的手就多出许多妙用来,如今我这里光花茶便有十几种。”
  夜天凌道:“早知如此,孙儿当初便该陪皇祖母再多种些草木。”
  卿尘笑道:“我听太后说,这延熙宫中竟有不少植物是四爷亲手种的呢。”侍女捧上清水净手,她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对夜天凌望去,见他袖袍轻微掠起,手腕上戴着一道黑色串珠,正是很久以前她曾见过的那串黑曜石。
  那串珠颗颗透着沉敛的光泽,沉稳而安静,卿尘看着夜天凌强而有力的手腕,一时间握着茶盏思绪万千。
  关于九转玲珑阵,她曾详细问过莫不平,莫不平对巫族和玲珑奇石的来历倒十分清楚,甚至告知她,在多年之前,冥衣楼本身便与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非但《冥经论》一书出自巫族药师始祖之手,碧玺灵石亦曾是号令其族的唯一信物。
  但自冥衣楼归附天朝始,巫族势力便慢慢抽身其外,如今近百年变迁,巫族一脉人际凋零,几乎已很难见到行踪。对于她关心的移魂禁术莫不平也只是听闻有其事而不知具体,并指明所谓禁术必定是有违阴阳之理,逆天而行,其门法往往或残忍或诡异,是以才遭禁锢,十有八九已然失传。
  而这九转玲珑阵更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九道玲珑水晶在战乱之中多有流失,尚存于世间的则在太祖皇帝一统天下之后被收入宫中。对于这些说法,卿尘觉得事情似有那么一点儿进展,却叫人细思之下又心灰意冷,此时突然想起来,她看着夜天凌的手腕兀自出神,冷不防听到夜天凌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惊醒抬头,太后正满含笑意的收回目光,而夜天凌眼中则带着几分探究与她对视。她没精打采的抿了下嘴角,算作抱歉一笑,低头慢慢饮茶。夜天凌心下奇怪,待要问,碍在太后前不好开口,亦不知从何问起。
  此后卿尘似乎情绪有些低落,并不像下午那样说说笑笑。夜天凌在旁看了看她,起身道:“时间不早了,皇祖母早些歇息,孙儿明日得空再过来。”
  太后点头道:“卿尘,去送送你四爷。”
  卿尘一愣,夜天凌每日来去,从未要人送过,延熙宫如同他家,又不会迷路。但太后既吩咐了,她便依言陪夜天凌出去。一路未语,她颇有些神不思属的低头走路直至宫门,见夜天凌的贴身近卫早已候在那儿,福了一福:“四爷慢走,卿尘不送了。”
  不料夜天凌却不动,她不解的抬头,见他正侧头看向自己,深深黑眸如若点漆,意味深长:“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礼数出来。”他看似随口说道。
  卿尘将心中复杂的情绪暂时丢开,说道:“禁宫之中你总是天朝凌王爷,我若没大没小,空给你我惹麻烦,四哥。”最后两字轻轻喊出,对他一笑,指着他手腕处:“对了,这个黑曜石最好戴在右手,方可驱邪避害,护佑平安。”
  夜天凌抬了抬手:“我倒不知。你方才是在看这个?”
  卿尘点头:“很罕见也……很配你。”
  夜天凌剑眉微挑:“这是父皇所赐,否则便送了你。”
  卿尘知道天帝所赐之物不可随意与人,便笑道:“那我只有惦记着了。”
  夜天凌神情带了几丝戏谑的意味:“喜欢什么可以私下告诉我,以后别在人前愣神了。”
  卿尘知道刚刚让太后看了个笑话,俏脸一红,嘟哝道:“若是能控制的了,也就不叫愣神了。”
  一丝笑意自眼底掠过,夜天凌站在阶前扭头看向灯火明暗的延熙宫,说道:“皇祖母最近精神不错,多年痼疾竟也减轻许多,说起来倒要多谢你。”
  卿尘知他对太后极其孝顺,说道:“你和太后感情很好呢,太后这么多皇孙,唯每日惦念你,也唯你每日都来延熙宫。”
  “这儿清静。”夜天凌淡淡道:“我自幼随皇祖母长大,自然和别人不同。”
  卿尘随口问道:“为何不是跟莲妃娘娘呢?”
  此言一出,顿时后悔,她看到夜天凌原本清矍柔和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阴霾,眸底星子碎寒,仿佛什么东西丝丝碎裂,不复再现。夜风带着初冬的微寒吹起衣袂,她微微打了个寒颤。整整半日里所有的轻松、闲暇忽尔如被风雪卷尽,一瞬间冬日又切实的占据了眼前。
  夜天凌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夜深天寒,回去吧。”言罢返身而去,寥落夜色中那天青长衫划出一道别样颜色,又转瞬何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消失在宫城深处。
  卿尘怔怔的站在原地许久,有一点难过从心口生出,丝丝缕缕慢慢变成整片扩散开来。不是因为他突然冷颜相向,而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和那一瞬间眸底的冰寒,她知道其实他只是用那冷面无情去掩饰些什么,一些不能言表的疼痛无奈或是,孤独。
  一时间卿尘有种冲动,想将心中所知的那些秘密统统告诉他,如果可以解开他心底的那道结,如果可以留住他眼中那抹清淡的柔和,她愿意去尝试。然而黑暗中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卿尘转回身去面对重重宫门,夜空如幕,钟鼓迟迟,偌大的禁宫深深几许,无声的靠近过来,逐渐笼罩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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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7-4-25 19:45:24 | 显示全部楼层
纵马击鞠奔月场

  天朝幅域辽阔,疆土广大,自立国始边境虽长有兵戎之争,但亦与四域各国往来频繁,尤其与西北吐蕃最为密切。
  圣武二十五年春,吐蕃赞普赤朗伦赞率王族子弟一行二百七十人东入天都,仁宗皇帝时下降吐蕃和亲的景盛公主于离京二十六年后由儿子陪伴回朝,天帝降旨以长公主规格接迎,仪仗隆重浩大,乃是春暖花开之季天都一大盛事。
  四月辛卯,天帝为景盛公主、吐蕃赞普设宴建章宫含光殿,往年逢春秋两季,天都皆有盛大的击鞠大赛,参赛者一般以军中将士为主,但自皇宗仕族、文武百官而至后宫妃嫔皆可上场竞技,场面壮观非常,今年更是因吐蕃王族来访格外热闹。
  当日巳时,含光殿击鞠场上早已立起两个金绘彩雕球门,其后网以细鳞韧丝笼球,其旁各如雁翅般斜插一行明黄五龙旗。浅草绿茵的球场四周皆立金边绣旗迎风招展,每隔十步有明甲羽林卫护立。主席侧后设教坊乐队,四角高台皆陈红漆金铆大鼓,其中又各有八面双鸟长鼓排列场周四方。数名紫衣鼓手手执玉槌,单双滚击,大鼓之低沉与长鼓之高实配合着教乐坊中舞娘腰间小鼓间插,击鞠场中气氛喧闹动地,华彩热烈。
  场中各队激烈竞逐,旁边数名禁中侍卫官身着红衣,手持偃月杆巡边拾球,天帝与太后、景盛公主于南面主台观战,东西两侧宴列三公九卿、妃嫔仕女及阀门宗族子弟,而吐蕃赞普赤朗伦赞却率了一支十人的击鞠队亲自下场,与各队较量。
  击鞠之技原本便相传来自西地,吐蕃游牧民族,马匹骏壮,骑术精良,击鞠之技亦十分精湛,赤朗伦赞率众奔驰场上东西突击,几场下来,天朝禁中羽林军及神策营马球队竟先后输给吐蕃。
  击鞠之戏,用兵之技,天朝自圣武朝以来兵事长盛,尤其与突厥常年交战,轻甲骑兵发展迅速,军中向以击鞠训练士兵骑术及马上砍杀技巧,三军将士多善此技,如此接连败北,莫说天帝,在场众人都十分气闷。
  场中欢呼再起,赤朗伦赞一球透门再胜神御营,卿尘随太后在天帝身旁,只见天帝眼中略有深沉,侧案处夜天漓已“哐”的将酒盏一顿,双拳紧握,几乎便要拍案而起。
  此时她忽然见夜天凌略一仰头,饮尽杯酒,随手置盏于案,似乎扭头和夜天湛对视了一眼,双双起身至天帝面前,说道:“父皇,吐蕃球队技艺精湛,赞普远道而来不能尽兴未免遗憾,儿臣们想组支球队与之切磋一下,还请父皇恩准。”
  太子在旁微微一笑,看似书卷气十足的俊面上掠过英气,说道:“四弟与七弟所言甚是,儿臣亦有此意,请父皇恩准。”
  天帝点头道:“如此甚好,你们便随太子下场击鞠。”
  太子妃闻言轻呼道:“殿下……”
  太子轻轻皱眉,回头看了她一眼,天帝眼光扫去,以目相询。
  却听夜天凌道:“殿下前日射猎不甚伤了手臂,太医嘱咐应当静养,恐怕不宜做此剧烈运动。”太子妃低声道:“还请殿下保重。”
  夜天湛笑道:“父皇,此等小事自有儿臣等替父皇和殿下分忧,何需殿下亲自下场。”
  天帝挥手令太子回座,说道:“如此你们要如何组队?”
  夜天凌邀了五弟夜天清,九弟夜天溟同十一、十二两兄弟,说道:“儿臣只需兄弟六人。”众仕女宫娥见几位皇子亲自下场对战吐蕃,纷纷招呼笑嚷,争相往前去看。卿尘与鸾飞一同坐在太后身边,见她亦面露惊喜,神采飞扬,目不转睛的看着球场。
  过不多会儿,再闻金鼓雷击缓缓作响,夜天凌率诸皇子换了骑装策马现身场中,但见夜天湛等五人皆着云白武士窄衣,银纹紧腕收袖,足蹬乌皮长靴,手持红漆偃月球杖,唯夜天凌引马当前,以金箍戴腕,手中球杖亦为金漆。
  广阔球场上,各有白驹黄骢,紫骝青骥,赤骅黑骊,卿尘凝眸遥遥看去,同是一色白衣,于他们兄弟身上却显出不同的风神。凌王之冷、清王之稳,湛王之雅,九王之魅,十一之俊,十二之狂,各具其色,与吐蕃粗犷之风迥然而异,无怪乎身后仕女们窃窃私语喜笑相争,大有眼花缭乱之势。然却不知为何,她总一眼便看到这热闹场中清冷的人,或者是因于他淡漠眉宇间的峻然自信,孤傲凌于周身,如一峰独立天心,叫人堪堪无法忽视。
  夜天凌虽率众上前,却并未立刻开赛,反对赤朗伦赞说道:“赞普与球队刚刚赛完一场,不妨休整片刻。”
  赤朗伦赞笑说:“多谢王爷美意,我等十人,王爷只率六人,方才休息已然足够,可以开始了。”
  “好。”夜天凌与他相对一笑,各尽其礼,淡淡道:“赞普请!”
  双方策马入场,依礼仍由吐蕃开球。数十面金鼓隆隆击响,声势震天,场中诸人目光炯炯,座下骏马突突打着响鼻兴奋难耐,已尽现冲锋陷阵前的激昂。
  待到赤朗伦赞驭马当先,手起挥杆,明漆七宝球在空中遥遥化作一道远弧,直击对方门前。随着众马兴奋长嘶,鼓声大作,场中呐喊声马蹄声混作一团,杂杳尘扬,拉开大战。
  赤朗伦赞击球而出即刻打马进击,数骑左右随上,正是吐蕃善用的快攻之术。
  夜天凌手中金杖轻挥,兄弟六人快驰之时分别各据一方。赤朗伦赞定睛看去,却是一、二、二、一梭形阵势,此阵攻守皆宜,行动迅捷,乃是初时交锋最佳阵形,他便知真正遇到了对手。
  果然短兵相接,吐蕃立刻有数名队员被阵中四骑截下,而他身旁黄骢一闪,清王策马紧逼,阻他攻势。
  球落之处己方接应,正有三人打马攻球,却见一柄金杖横空而至,一晃穿入吐蕃队员杖下,倏忽如同修月金光,电闪之中已将球断下当场,再见数柄杖前划出一道利落金弧,彩球高飞直落中场。
  夜天凌断球之后纵马飞驰,梭阵立刻变守为攻,化作锋矢阵形,射往吐蕃球门。
  赤朗伦赞大喝一声:“好!”与吐蕃队员返身追击。
  马球落处似众矢之的,争逐时一匹黑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断开两名吐蕃队员,正是夜天漓冲入对手阵中。
  红杖轻划,夺球而下,那球前在他杖头略停,晃过一人阻挡往前飞送,十一恰在此时纵马门前,但见他英挺身姿与马上忽尔侧俯,尚未待球落地,“嗖”的一杆漂亮长击,马球应声擦着对方守门官衣角破门而入。
  这一瞬间球过全场,连转三人一气呵成,快的几乎叫人不及反应,观战诸人似乎都愣了片刻才猛然爆发出动天欢呼。
  十一和夜天漓双杖相击,痛快一笑,他们甫入球场便以快攻破吐蕃球门,使得天朝众人士气大振,擂鼓声中摇旗呐喊,一时久久不息。
  场中战事却不停顿,吐蕃败而不馁合军反攻,天朝一击得手迅速回防,夜天凌驾驭风驰如回风电激,金杖之下阵化偃月,吐蕃凌厉的攻势如遇铜墙铁壁顿时一滞。
  赤朗伦赞再次带球前攻,却被清王如影随形附身拦阻,他左右突击,忽尔横杖一扫,球随杖出,传往己方队员马下。
  却见马侧白影神来,夜天凌不知何时忽至近前再次断球,其后夜天湛同夜天溟即刻并骑随上,接球进攻。夜天凌白马迅疾,与清王双杖交架,赤朗伦赞顿时被挡在阵后。
  只见球场上吐蕃队员纷纷合围之中,明漆彩球附地滚动穿花乱眼,在夜天湛和夜天溟的球杖间往来交纵,配合的天衣无缝,瞬间跨越半场。
  临至球门,他俩人却忽然驰马逼开拦阻,夜天湛回身前球杖从容一勾,彩球应手前去,在他白衣俊朗翩翩如玉的笑容中,其旁凌空黑影飞跃而来,半空时红光电闪,一杖划过,那球携着风驰电掣之声以强劲之势吊角入门,正是夜天漓全力一击。
  这球进的煞是漂亮,卿尘在观台上忍不住暗喝一声彩,身后宫娥更是欢声惊叫,击掌俏呼。夜天漓高举球杖纵马奔驰,对她们这边遥遥致意,惹的众女子笑闹一片。他与十一兄弟俩人本就较为相像,此时并羁场中快如风影,看去更加不易分辨开来,只听她们频频争论:
  “十一王爷又进球了!”
  “分明是十二王爷!”
  “骑黑马的是十二王爷!”
  “刚刚进球的是十二王爷!”
  “骑黑马的是十二王爷!”
  “刚刚进球的是十二王爷!”
  说着说着便混乱不堪,鸾飞忍不住回头笑道:“刚刚进球的不就是骑黑马的十二王爷吗,都糊涂了?”
  两个侍女“哎呀”一声笑成一团,太后及天帝等亦难耐笑意。一时间观台之上笑语连连,春光溢彩。
  卿尘突然玩闹心起,悄声对鸾飞低语几句,鸾飞抿嘴轻笑,回身招呼了几个侍女过来吩咐了什么,场中人声马嘶争击如战,这边观台上忽有女子们齐声喊道:“十一王爷,加油!十二王爷,加油!”娇声脆语,彩衣飘飞,闻之如珠玉齐鸣,观之如百花闹放,教乐坊不失时机的鼓乐大奏,顿时将击鞠场中热烈的气氛推上一个高潮。
  卿尘笑倚在案上悠悠然的看着十一和夜天漓一瞬愣愕,接着先后露出阳光般笑容,双双挥杆回应。绿茵翠碧,春风明媚,美人如玉,儿郎英气,好一番相映生辉。
  偶尔转眸间,她发现一众妃嫔中莲妃漠然坐在落英点点的宴席前,神情冷淡的看着如火如荼的赛场。场中所有的华彩纷飞,绚丽激烈,入在她冰雪般的眼底,都悄而无声的化作了苍白。她便如同一抹幽凉,凄清冷对天朝一壁繁华江山,三春暖日亦无法融化她的神情,晴天碧日在其中支离破碎,落下微薄的声息。
  卿尘在莲妃和夜天凌之间轻轻转过眸光,似觉得一缕薄冰化开暗凉,渐渐浸入心间,那一瞬间,似乎有心疼的感觉浮现,让她默默蹙起了眉心。
  此时场中奔星追月,长楸走马,吐蕃亦在赤朗伦赞的带领下入进两球,一时两方平分秋色。击鞠以五球定胜负,余下一筹至关重要,先得者胜,两队球员攻守中神色凝重,无一懈怠。
  双方皆是乘骑精熟,驰骤如神,天朝这方一直凭清王紧身相随固锁赤朗伦赞攻势,以十一和夜天漓为前锋驱驰快攻。吐蕃似乎已意识到这点,亦派两人紧盯十一和夜天漓,彼此皆不相让,渐成胶着之势。
  此时吐蕃队员将球传至赤朗伦赞杖下,他快速带球正欲抢攻,清王球杖当头拦截,便在他驱杖侧躲之时,一只耀目红杖忽尔横入眼前,电光火石的一瞬,那球已被此杖带去,九王夜天溟细长眼眸妖魅般闪过,青骥快马东西驱突,已如利剑般插向吐蕃球门。
  夜天溟一夺下球,观台之上的女子们即时欢声为他助威,四面鼓声急响,似将进攻的迅猛不断推进。
  但见吐蕃球员左右夹攻而上,两只球杖交错而来直击夜天溟杖前,竟欲以蛮力强行阻止,夜天溟眼中异芒暴涨,手下红杖带球不缓,只听“哧”的一声磨擦闷响,在他球杖错绞之时,对方球员长杖竟脱手而飞,直往另一人头上飚射而去。
  在场众人皆尽大惊,却有一柄金杖破空扫过,那球杖猛然受阻在金杖之上绕起一圈,下落时被夜天凌抬手抄中。
  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夜天溟细眸长眯,神色阴鸷扫向那吐蕃队员,两方皆有些恼火,主席之上,天帝眼中于瞬间缓缓微沉。
  夜天凌神色冷清,纵马与夜天溟擦身而过淡淡看了他一眼,上前将球杖还与那吐蕃队员。赤朗伦赞用藏语对那人呵斥一句,夜天凌转身时几乎与他同时说道:“抱歉。”
  赤朗伦赞笑让一礼,夜天凌略微点头,小小变故转瞬即逝,比赛并未因此中断,夜天凌金杖当中号令,天朝队中迅速合拢而成车悬阵势,攻守合一,滚滚推动,已往吐蕃门前紧逼而去。
  吐蕃队员全线回防,夜天溟带球穿入夜天湛杖下,夜天湛与马上轻侧俯身,驰纵之间浅笑温文,手中球杖如附鬼神,那球便像黏在半月一端,贴着地面灵巧趋避长驱直入,一连越过数道防碍。待到球门之前,赤朗伦赞摆脱拦截,驰马弯腰快杖来断,夜天湛忽尔微微一笑,作势攻门,球杖化了个灵巧半弧在球前一落,出其不意的竟往后击去。
  赤朗伦赞意外一愣,夜天湛这一球便如长了眼睛般,精确的落入己方阵势中心,夜天凌猛带缰绳,风驰长嘶声中前蹄腾空,但见他立马挥杆,星眸精光骤闪,一道耀目金芒之下,那球如流星锐现,在长空下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高高越过数名队员头顶,飞往吐蕃球门。
  夜天凌一击之后,手中金杖傲然举起,似已料定此球必胜。
  风声穿过彩球镂空花纹带出入耳的轻啸,吐蕃守门官飞身扑球,那球只是魅影一闪,嗖然擦着金雕门柱破入门中,韧丝球网被球上力道带的长长撞出,悠长的回荡一下,彩球静然滚落草地之上。
  五支红杖同时上举,搭上夜天凌高擎的金杖,四面观台轰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金钟长鸣以示胜负分出,天朝球队拔得头筹。夜天凌在雷鼓震天,声乐四起的喧闹场面中心冷峻驻马,于狂热高潮的浪端举目漠然望向碧空万里,然而亦只有一瞬,他的目光同众兄弟交汇,深黑之中回涌暖意,清淡里略带笑容。
  他扭头看去,赤朗伦赞笑道:“凌王爷好身手。”他于马上抱拳道:“赞普承让。”两人场上一番较量,语中竟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赤朗伦赞带了吐蕃队员回席,夜天凌与五位皇子在天帝席前下马复旨,天帝褒奖道:“凌儿今日做的很好,朕心甚慰,该当重赏!”
  夜天凌面色平静,淡淡说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场球是必胜的,儿臣不敢居功。”
  天帝闻言大悦,说道:“说得好,朕有你们几个好儿子,后继有人,我天朝必将百世兴盛。”诸皇子躬身谢恩,席间文武百官齐声称颂,赤朗伦赞亦举杯恭贺天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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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7-4-25 19:45:43 | 显示全部楼层
花令缤纷各自春

  天帝令皇子们归席,与吐蕃赞普继续宴饮,教舞坊的献上新演练的胡歌鼓舞,席上觥筹交错,斗酒愉乐。
  过不多会儿,待歌舞结束,四周忽闻鼓声再起。众人皆停杯张望,场中几道长长红绸突然高吊起一个铜镜大小的雕花金球,与此同时,场外一匹赤鬣锦鬃马奔驰而来,马上有一骑装女子于疾驰之中弯弓搭箭,箭去如风正中金球。
  金球遇箭而裂,飘下两条雪白的哈达,那女子还弓身后,竟脱开缰绳俏生生立于马背之上,双手平伸准确抄起飘落的哈达。
  众人赞呼声中,只见她驰至主台之前马速渐缓,轻盈翻身,下马将一条哈达双折对叠,高举与肩平,送至赤朗伦赞面前,脆声一笑,说道:“听说吐蕃国有以哈达敬献贵客的风俗,欢迎赞普东来中原!”
  赤朗伦赞微笑受了她一礼,她将哈达放至座前,再对景盛公主献上哈达:“欢迎公主回朝!”
  殷贵妃随侍在天帝身边,此时笑道:“原来是采倩这丫头,就她古灵精怪的花样多。”
  天帝亦笑说:“嗯,方才的骑术箭术都不错。”
  殷采倩说道:“皇上,咱们天朝男子驰骋潇洒,女子也不输于人,采倩想借击鞠场地为皇上和赞普表演射花令,以助酒兴!”
  这射花令是仕族子弟闲暇时常玩的游戏,融合了箭术、骑术、花式击鞠和文字词令于其中,也是十分有趣,天帝道:“光是游戏不行,朕命你们也比试一场,你觉得如何?”
  殷采倩道:“那便是双龙抢令,采倩遵旨!”
  天帝问道:“你想邀谁和你抢令?”
  殷采倩略一思索,扬眸说道:“登山要登高山,比赛要寻高手。”说着她上前几步在夜天凌身前一拜:“四爷的箭术在天朝军中是数一数二的,采倩斗胆,请四爷赐教!”
  夜天凌微微一怔,场中轻声哗然,顿时议论纷纷,谁也未曾想殷采倩竟敢向凌王叫阵。夜天凌坐于席间,在她说完后略静了静未曾回答,殷采倩杏眸明亮,灼灼逼人的抬头看向他,光彩飞扬的深处略有一点儿羞喜,夜天凌深邃的眸子和她淡淡对视,其中只是无底似的幽黑,丝毫不见任何情绪的波动。
  太后问他道:“凌儿,人家向你叫阵了,你还不快应下?”
  夜天凌闻言,方站起来对太后轻轻躬身,淡声道:“孙儿遵皇祖母命。”眼光一抬,却正落在卿尘身上,卿尘也恰往他这处看着,与他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唇角似有些许笑意的浅影,在阳光下清透浮过,转而消失在眉眼的淡静处,看向一旁。
  鸾飞手指叩了叩身前长案,突然低声对卿尘道:“姐姐,咱们下场杀杀她的威风去,不能让殷家太得意。”
  卿尘听她如此说,微微挑了挑眉梢,问道:“你想要和四爷组一队?”
  殷家内有殷贵妃主理后宫,外有湛王贤名远播,与凤家相互试探较量,已非一日之事。而鸾飞同殷采倩向来不和,自然不会让她在此独占风光,如今要借凌王的强势,压制她的彩头。鸾飞点头道:“没错,这正是好机会。”接着对太后轻声道:“太后,射花令没有好配合可不行,我和姐姐去帮四爷好不好?”
  卿尘颇为无奈,却也暗思鸾飞聪明,借太后懿旨行事,谁也没有话说。果然太后听了便命她们去,夜天凌此时已上马入场,似并不在意与何人搭档,只对她们点点头,静候殷采倩那边邀人出赛。
  观台之上,殷贵妃恰对夜天湛看过去,夜天湛微微一笑,长身而起,说道:“男少女多也没意思,不如我与四哥一起陪她们射令吧。”
  他笑意润雅,话说的在情在理,但如此一来,众人多少都于场中觉出了些别样的意味。此时天帝似是随意说道:“灏儿,你下场去带湛儿和采倩一队,凌儿箭术厉害,别让他们受欺负。”
  此言一出,殷贵妃脸色微变,凤衍亦是神情一动。太子有伤在身,天帝却依旧如此安排,其中之意已再明显不过,天朝的江山将来由太子接掌,无论是谁也别想兴风作浪。
  太子说道:“儿臣遵旨。”便在太子妃满是担心的目光中起身入场。
  殷贵妃即刻笑道:“皇上,看着他们竟叫人想起年轻时候,那会儿咱们也常玩这射花令的游戏呢。”
  天帝神情淡缓,说道:“朕记得当初你可是射令的高手。”
  殷贵妃道:“臣妾还不是常常输给皇上?”天帝笑而不语。
  卿尘手抚越影鬓毛,远看着形势微妙变化,好好一场游戏弄得如此复杂,既觉无趣又有些好笑。她含笑侧首,意外看到夜天凌唇角亦泛起一丝讥诮的冷笑,在她目光落去的时候夜天凌突然转头,俩人都在对方笑谑的神情下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微微扬眉。
  鸾飞见对方定了人,便说道:“我猜他们一定是殷采倩射令,七爷抢令,太子殿下接令,咱们这儿如何应对?”
  射花令的游戏一般是每组三人合作而成,场中四周高吊多个击鞠用的镂空彩球,每个彩球下挂着一道金牌,牌上书有不同的花令。场外先有令官给出花令首句,射令之人便要据此射下对应的彩球,彩球落地,第二人随即跟上抢令。射失或射错的一方必需对出花令的下句才有资格去抢,抢令时用击鞠的长杖,要以最快的速度将球传给接令之人,如此击鞠的快和巧就十分关键。接令之人徒手接球,则最重要的便是马背上的身手要好,但接令之后若连不上尾句,还是要将彩球拱手让人。如此环环相扣,每一环节都讲究配合默契,考较典故诗词,最后依据所获彩球数量,多者胜出。
  卿尘曾在宫中玩过几次射花令,想了想说道:“四爷是定了要射令的,我们俩人需得扬长避短,马上俯身接物我并不是很擅长,不如由你来接令,我的马快,对七爷击鞠的手法也比较熟悉,便来抢令好了。”
  鸾飞悄声对她笑道:“太子臂上有伤,姐姐是让着我呢,不过七爷击鞠之技虽十分厉害,但对姐姐也定会让上三分,咱们赢面颇大。”
  卿尘轻轻瞪了她一眼,她抿嘴眨了眨眼,卿尘有点儿哭笑不得,忽然感到身旁一道有若实质的目光落来,看去时,见夜天凌黑眸之中微亮的光瞬间扫过自己眼底,听他淡淡说道:“待会儿在场上跟紧我的马。”说罢率先策马入场。
  对方果然如鸾飞所料,是由殷采倩射令,夜天湛抢令,太子接令,夜天湛见对手是卿尘,似乎也并不是很意外,依稀轻叹了口气,于阳光之下微笑俊雅,朗目如春。
  吐蕃众人倒是从未见过射花令的游戏,人人拭目以待。只见早已备好的彩球经红绸拉动开始旋转,边鼓三通之后一声金钟玉鸣,随着令官高声吟道:“誓挥铁骑破千城。”场中骏马轻驰,两道箭影同时激飞,彩球应声落下,偃月长杆前后竞逐。
  但见碧草飞花,彩令缤纷,快马时羽箭电射,球飞处长杆奔月,中有轻衫如玉,频频妙语连珠,直看的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殷采倩敢向夜天凌挑战,箭术果然不凡,轻快精准,虽先被夜天凌压了一筹,却始终紧追不舍。卿尘驾驭越影,紧紧随在夜天凌身旁,三箭之后,她便感觉到夜天凌每射一球必定分毫不差的落于她马前,力道控制之巧叫人惊叹称奇。
  随着花令越转越快,场中众人马速渐急。每逢射令,风驰越影并驾齐驱,如风云电逝,流光轻闪,场外只能看到两道白影倏忽疾驰中形影相随,踏风腾云浑若一体,忍不住纷纷喝彩。
  鸾飞在旁马快人俏,与太子左右周旋,紫衣黄衫各胜轩场,明媚高华交错风流。一旦卿尘得球,她即刻上前接应,驰马俯身裙带飘摇,如同彩蝶穿花,香风飞掠,已将花令抄在手中。
  如此对方连失两令,卿尘再接一令,忽尔觉得手下吃紧,身边人影微闪,夜天湛倜傥微笑出现眼前,一句“蛟龙不是池中物”对上首句,球杖已电闪般触往球前。
  卿尘知道他带球的技术十分了得,球一旦到了他杖下便绝难夺回,长杖斜带抢至球旁,谁知双杖相交,夜天湛杖上便如生出黏力,卿尘把持不住,球杖几欲脱手,夜天湛却抬手一送,竟于错身瞬间将球杖重新递还与她。
  卿尘愣愕,见夜天湛俊眸中似盛着愉悦春光,微笑示意她继续,她亦对夜天湛报以浅笑,手下球杖却避开,这一令不再争击。
  “万点春,一枝秀。”
  双箭轻啸,几乎同时射中花令,彩球坠落,卿尘和夜天湛难辨胜负,同时吟出下句“千秋岁,燕双飞!”杖出双月,横空送球,鸾飞与太子跃马腾空,抢上近前,便是最后输赢。
  不料高处双箭相交,殷采倩不敌夜天凌箭上力道,原本应该落至场外的羽箭竟改变方向飞坠场中,坠落之时力道未衰,竟恰恰击在鸾飞马首。
  那马受惊失蹄,电光火石之间,太子马速骤然加快,探身抬手已将鸾飞握住,猛然用力带起,鸾飞借势松开缰绳,身轻如燕便落在太子马前。她惊魂甫定低头一看,手中竟正握着那飞来的花令,忽尔“扑哧”一笑,艳艳美目盈盈望向太子,将花令奉上:“殿下赢了,鸾飞认输。”
  太子接过花令,抬手时似有些吃力,微皱了皱眉,却于低头处含笑看了鸾飞一眼。殷采倩与众人纵马上前,十分不豫的瞪视鸾飞,眼中颇含敌意。鸾飞却视而不见,只笑着对太子称谢。
  如此一来,双方便以和局告终,赤朗伦赞虽是外族,但本身精通汉文,一向仰慕天朝文化,这场双龙抢令文武双彩,令他大开眼界,遂命扈从倾倒了数盏烈酒,亲自敬于六人。
  赤朗伦赞先干为敬,太子与夜天凌等举酒还礼,三口饮尽。鸾飞和殷采倩虽面对烈酒略有犹豫,但多少也都有些酒量,亦先后将酒喝干。
  卿尘自一次醉酒后知道自己不能饮酒,接过这大盏烈酒十分踌躇。勉强喝了一口,酒液似刀,入喉劲呛,如烧如灼,先前半日奔马疾驰,她本便觉得有些心慌,烈酒便似添柴加薪,自腹间烧上来直逼胸口,不禁暗自皱眉。
  但照吐蕃礼俗,拒绝第一盏酒是极为失礼的,她见赤朗伦赞正看着自己,当着两国文武大臣无论如何退却不得,凤眸微扬,心下一横,便准备将酒喝下。却不料被身旁夜天凌挡住,听他说道:“赞普,清平郡主不善饮酒,依我天朝之礼,这盏酒可由他人代饮,不知赞普意下如何?”
  赤朗伦赞亦看出卿尘实在不能饮酒,笑道:“入乡随俗,王爷请!”
  卿尘对夜天凌感激的一笑,夜天凌接过她手中酒盏,仰头干尽。赤朗伦赞喝道:“好酒量!” 吐蕃人以酒交友,坦诚豪爽,方才击鞠之时他便十分有心交结夜天凌,转身复命倒酒,抬手道:“我再敬王爷一盏!”
  夜天凌面不改色,亦不推辞,接过酒盏对赤朗伦赞微微致意,再饮而尽,照杯一亮,四周吐蕃勇士轰然叫好,心中都对如此豪迈血性佩服非常。
  赤朗伦赞十分高兴,以手按胸对天帝道:“皇上,酒烈情浓,吐蕃与天朝情同兄弟,愿结永世之好!”
  天帝龙颜大悦,率群臣举盏,与吐蕃宾客共饮,以祝两国交好之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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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7-4-25 19:45:58 | 显示全部楼层
城深血泪故人心

  趁着四周纷闹,卿尘悄悄起身离开了宴席,独自往含光殿内苑深处走去。今天内侍宫娥们多数都在前殿,后面人静声稀,唯有成片的樱花层层簇簇绽放,如云霞织锦,落英缤纷,于芳草鲜美的山石湖畔处处显出热闹的姿态。
  她慢慢走至临湖的樱花树下,或许是方才活动的太剧烈,现在心脏一跳快似一跳,几乎要破腔而出,那口烈酒却滞在胸口,令人觉得气闷。樱花轻浅,纷飞飘摇落了满身,她扶着树干站了会儿,胸口的不适才略觉得好些,一时也不想回席间,便沿着樱花翩跹缓步往前走着。
  “我说怎么不见你人影,原来自己到这儿来了。”刚走不远,突然有人在身后说道。
  卿尘回身,见十一正过来。他仍穿着刚才击鞠时的白色窄袖武士服,阳光下显得十分英挺,一边走,随手抄住了几片飘至身前的樱花,复轻轻一弹,飞花旋落,笑容里说不出的潇洒。他看了看卿尘神色,忽然皱眉问道:“怎么脸色苍白的?”
  卿尘笑了笑道:“没事,吐蕃的酒太烈,我有些受不了。”
  “才喝了一口。”十一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没酒量。”
  卿尘问道:“你怎么不在席间待着,出来干嘛?”
  十一道:“太子殿下右臂疼的厉害,我陪他一起去内殿歇息,顺便传太医来看看,现在太子妃和鸾飞在一旁伺候着,我便出来了。”
  卿尘想起方才射花令时太子将鸾飞带至马上,可能是牵动了原来的伤,说道:“看来英雄救美多少要付出点儿代价。”
  谁知十一笑着往前殿抬了抬头:“还有一个英雄救美的现在仍在席间,和吐蕃赞普又干了三盏酒,代价想必也很大。”
  卿尘一愣:“谁?”
  十一道:“刚刚谁替你挡的那盏酒,竟这么快便忘了?那吐蕃击鞠队的人频频敬酒,我是已经受不了了,赶紧找借口离开。”
  卿尘不语,寻了身边一方坪石坐下,看着苑中湖泊点点,青草连绵。
  十一凑上近前看了看她神色,问道:“看你和四哥一直不冷不热的,不会这么久了还因上次延熙宫的事生他的气吧?”
  卿尘摇头道:“不是。”那次赐婚的尴尬,在她和夜天凌彼此刻意的回避下似已逐渐被淡忘,只是自从上次提到莲妃后,每当她再试着和夜天凌谈起相同的话题,夜天凌总是变得异常冷淡,与莲妃亦始终维持着近乎仇视的行如陌路。
  卿尘觉得如果换成自己,对于一个从出生来就不愿抱自己的母亲,一个毫不掩饰厌恶着自己的母亲,她也无法做的更好。但从莫不平的话中推测,她相信莲妃心里或者存着不得已的苦衷,她小心翼翼的尝试想将夜天凌和莲妃拉近,却每次都以夜天凌那种彻骨的冰冷而告终,以至于那种冰冷有时候会蔓延在他们俩人之间,像十一所说,不冷不热,叫人看起来竟有点儿生疏。方才射花令时,除了入场前说了那一句话,他们俩人未曾交谈只言片语,夜天凌会突然帮她挡那盏酒,实在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她抬手压着一枝伸在眼前繁丽盛妍的樱花,一松手,满天满树的花瓣不禁此力,便层层散落了下来。日子渐渐进入春夏,群花争相开放,满苑缤纷,在温暖明媚的大明宫中,却总有某一个角落却带着属于冬日的寒冷,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十一拂开石上的落花,坐在一旁,有点儿意味深长的说道:“有些事你别怪四哥,你不知道,那晚离开延熙宫他早早便独自回府,想必心里也不好受。从小在宫中长大,四哥其实是个戒心很重的人,轻易不会容别人近身,有的时候我也是。”卿尘扭头看了看他,他微笑道:“但我看的出来,四哥对你未曾设防,便像上次在跃马桥,你还记不记得他最后说过什么?”
  卿尘低声道:“我相信你。”
  十一道:“不错,当时那种的情况下,他会说出这句话,叫人很是吃惊。而且接下来几天你没了踪影,他竟调动了玄甲近卫,表面上是说发现突厥人异动,其实是为了寻你。你可知道,带兵这么多年,四哥从来没有在天都动用过玄甲军。”
  卿尘低头将指尖一片落花揉碎,说道:“我知道你和四哥都对我很好。”
  十一认真的看着她:“我是想说,不仅仅是一个好字,四哥他心里其实很在乎你。”
  这话令卿尘心中微微一震,她轻叹了口气,唇边却逸出微笑:“我真的没有怪他,虽然当时是很没面子,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是故意要我丢人。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我不会因这点儿事耿耿于怀。”
  十一点点头,转而问道:“你知道四王妃的事吗?”
  卿尘意外道:“四王妃?你是说,四哥的妻子?”
  “嗯,算是吧,”十一说道:“那日之后我听四哥偶尔提起过四王妃,当年,她是死在四哥箭下。”
  卿尘吃了一惊:“什么?” 那日夜天凌眼中闪逝过的痛楚就这么浮现出来。
  “延熙宫没人敢提这件事,不过事隔多年,也没什么好提的了。”十一看着樱花如雨片片落入湖中,慢慢回忆道:“是圣武十九年,四哥带兵远征漠北,随营副将是佑安候唐老将军和他的长女唐忻。唐忻出身将门,从小随父在军中长大,骑马打仗领兵出征勘与男儿相较,是当时我朝将中巾帼。唐忻和四哥同在军中多年,对四哥早有心意,父皇也有意指婚他俩人,只是四哥总是淡淡的不应,加上那些年军情多变,便一直拖着。那战东突厥领兵的是始罗可汗的亲弟弟戈利王爷,此人兵法战术都是个对手。唐忻先锋军趁夜偷袭敌军粮草,中了戈利埋伏,被擒到敌营。隔日我军强攻阿克苏城,戈利抵挡不住,亲自将唐忻押上城头要挟四哥退兵,谁知竟被四哥一箭穿心贯透两人,唐忻固然香消玉殒,戈利也一命呜呼。东突厥没了主帅,城破兵败,佑安候也在此役中阵亡殉国。四哥破城后血洗阿克苏,一个俘虏都没留,并且即刻挥军北上,一直攻下东突厥都城可达纳,从此东突厥才归附了我朝。回天都后,四哥便请旨追封唐忻为四王妃。当时皇祖母极力反对,但最终还是封了。这些年父皇和皇祖母多次想给四哥册妃,却没有中意的,即便有四哥也总是一口回绝。众人都道四哥面冷心热情深意重,说四王妃死亦无憾了。”
  卿尘怔怔的听十一说,听到最后,叹道:“确是死亦无憾,只是那一箭,他怎么射的下去?”
  说了这么多,十一似乎也倦了,摇头道:“这个,可能只有四哥自己知道,不过唐忻在城头曾喊过一句话,‘与其丧命敌手,不如死在四爷箭下’,那么想来她该是不怨四哥的。”
  红颜早逝,竟是如此的惨烈,卿尘对于唐忻有些佩服,更有几分惋惜。
  若是真的爱着她,她不信夜天凌能射出那一箭,虽有王妃之名却终究得不到那颗心,对于一个女人,其实生与死又有多大区别。
  却听十一又道:“前些日子,其实我也问起过四哥赐婚的事,四哥只是说,何苦连累他人,听得我糊涂。总之你也知他的性子,那晚确不是有意。”
  “嗯。”卿尘微笑:“所以我没有生气,我也相信他。”
  十一闻言愣了愣,随即露出笑意,说道:“如此便好,我得去看看太子殿下怎样了,你呢?”
  卿尘道:“席间太闷,我想在这儿透透气,你先去吧。”
  待十一走了,卿尘独自坐了会儿,想着刚刚十一说的话,心头竟有些难过。她不知道夜天凌清冷的背后究竟担负着多少他人无法了解之事,但却能体会那种有什么压在心底,不能说也无法说的感觉,就像她存在于眼前这一片世界中的心情,亦难以向任何人表述。
  怎么会想起这些?不能想,至少现在不能想,否则会控制不住自己。她摇摇头,猛的站起来,眼前却有晕眩的感觉骤然而生,身子方微微踉跄,扶住樱花树之前便已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那晕眩转瞬而逝,她回头看去,夜天凌正一手扶着她,低头审视她的脸色。她在抬眸间撞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竟觉得此时他的眼睛异常黑亮,似乎将满天满地的阳光都吸入了那深邃的眸心,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芒,灼灼夺目,叫人几乎不敢逼视,那亮光的深处,是丝毫未曾掩饰的关切和担忧,“怎么了,不舒服?”他问道。
  卿尘扶了扶额头,笑道:“起的猛了,或者,这吐蕃的酒竟有这么足的后劲儿?”
  夜天凌眉梢轻轻一挑:“不能喝酒刚才还要逞强。一转眼便不见了你的踪影,不想你竟在这儿。”
  卿尘有些诧异,竟瞥见他锋锐的唇角向上扬起,不似往常那般淡淡的无声无息,带着十分明显的笑。她方知道原来薄唇的人纵然无情,笑起来却也会如此动人心肠,便如冰封万里的雪域中忽然显出一点绽放的绿意,在一瞬间可令天地失色,便如高绝孤独的险峰金光普照,云破天开后山碧水秀,云淡风清。
  暖风微微的穿过身前,几瓣柔软的樱花似乎故意翩跹旋转着落在了夜天凌的肩头,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和清拔的身形中融入了罕见的温和,让她一时觉得自己看花了眼,停了一会儿,方说道:“刚刚遇到十一,便在这儿聊了几句。”
  “聊什么呢?”夜天凌随口问道。
  “聊……”卿尘想了想,扬眸看向他,他见她停下不语,侧眸以问。卿尘凤眸中闪现出一丝清利的光彩,猝不及防划过他的眼底,随之流泻的笑意却淡隽,她慢慢说道:“聊那天延熙宫的赐婚。”
  夜天凌神情一滞,眉宇间立刻掠过丝异样。卿尘眸光悠长而毫不避让的看着他,这是第一次,他们中的一个人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延熙宫的赐婚。在此之前俩人不谋而合的回避,简直就是配合的无比默契。
  而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夜天凌先行避开了卿尘的注视,将目光投向了他处。
  卿尘看到他唇角微微抿紧,这是再熟悉不过的他转向冷然前的先兆,她心中突的一跳,一时间有些后悔说了那句话。然而只有须臾的时间,夜天凌重新看向她,看似平静的眼眸底处似乎有深浅的波纹涌动,竟浮动着水样的清光,叫人无端的迷惑在其中。他静静的一瞬不瞬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握住她的手:“跟我走。”
  “去哪儿?”卿尘问道。
  夜天凌并未回答,带她出了含光殿,道:“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卿尘站在原地,不多会儿,听到轻快的马蹄声,白影一闪,风驰已经到了眼前,夜天凌伸手:“上马!”
  卿尘被他带上马背,他沿着一道偏僻的侧门很快出了建章宫,一直往宝麓山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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