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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作者:吕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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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1-26 11:59:37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在校门口碰到了小宗,小宗有点儿没精打采的。最近校领导和他老婆,也不知是听了什么群众反映了,双

  双地坚决不再让他做学生工作了,尤其是女学生的工作。问题是,按小宗的理解,如果不让他做女学生的工作就没有什么工作可言了,所以他现在是消极怠工,反正这学期一结束他就走人,去外贸了。

  小宗瞟一眼周蒙神情活泼起来:“噢,佳人有约,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不过,李然,你到底订了哪天的票走啊

  ,总得拨一个晚上让我请你吃顿饯行饭。多叫几个人,戴妍,还有李越和她那个男朋友,叫张讯的。”

  李然提醒他:李越从来不承认张讯是她男朋友,而且最近两人话都不怎么说了。

  小宗更来神儿了:“是吗?张讯人挺好的呀,李越这姑娘是瞎傲,我得找她好好谈谈。”

  有日子没跟姑娘谈话了,可把他寂寞坏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蒙把万丈的离愁都抛在了脑后。

  她这一天到晚眉梢眼角都是笑的,弄得一个宿舍的女孩都莫名其妙,男朋友不是要走了吗还这么高兴?戴妍审

  她:“你这到底是高兴还是神经质啊?受什么刺激了?别是李然跟你把那事儿办了吧?告诉你啊,要么早办要

  么晚办不能这时候办。”

  周蒙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咽了回去,应该告诉戴妍的,可是,你告诉一个人就等于告诉了所有的人。

  周蒙回答:“没有啊,还不许人高兴高兴啊?”

  “可你这不像高兴,你这叫神经错乱,都不能控制表情了。”

  周蒙大笑。

  订婚使周蒙第一次同时体会到归属和拥有的美好感觉。女人是需要承诺的,承诺往往给了她这就是答案的错觉

  。

  李然还是推了小宗的饭局,明天下午的飞机,这是他在江城最后一个晚上了,李然当然想和女朋友,不,未婚

  妻,单独在一起。

  最后一个晚上,李然想带蒙蒙去“四季”跳舞,他们还没有在一起正式跳过舞呢,这像什么话?

  “四季”是当时江城唯一的四星级饭店,在“四季”跳一场舞,两个人的基本消费将近400元。

  舞池并不是很大,跳的人也不是很多,环境当然一流。围着舞池的是散落的、点着粉红蜡烛的一个个小圆台子

  ,空气里弥漫着甜香。

  两个人相视而笑,那样的笑容如同水波,是从心底漾开来的。

  他们选了个角落坐下来,桌上照例是一枝红玫瑰,只开一个上午的红玫瑰。乐队所奏的舞曲并没有周蒙想像得

  那样高深,是一首流行曲:《弯弯的月亮》——她本以为会是《蓝色多瑙河》之类的古典舞曲呢。

  李然给她要了“利普顿”红茶和一个草莓圣代,又建议道:

  “蒙蒙,这里的奶油蛋糕还有苹果派做得很好,给你要两个好不好?”

  大概明知她会反对,他并不等她回答就直接跟侍者要了这两样。等侍者离开了,周蒙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以前,你常来这儿啊?”

  “来过一两次,吃醋了?是和李越他们一起来的。”

  “谁吃醋了?以前你怎么样我才不管呢!”

  她的潜台词不外是,以后,她是要管的。李然听懂了,看着她,笑了。

  冤家路窄。

  李然跟那个女孩一进来,姚姿就看到了。光线是比较暗一点,可是李然的轮廓在姚姿的记忆里再鲜明没有了。

  姚姿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几个男女朋友,她刚离婚,前夫是个高干子弟。

  那个女孩子,二十左右,年轻的女孩子,也就是那点儿本钱,纯,一眼到底的纯。土倒是不土,纯黑短腰毛衣

  配了条短短的格子呢百褶裙。这条裙子姚姿前一段在北京路一家时装店看到过,小小一条裙子标价五百多块呢

  ,号称台湾进口的。贵也是有贵的道理,非常洋气的橙黄暖色调,搁哪儿都抢眼,属于那种,女人一看见就要

  占为己有的。姚姿当时也试了试,腰竟然没扣上,气得她,再也不愿进那家店。

  两个人看起来不晓得多亲密,李然还是一年多前那个样子,穿一套深色西装。穿西装从来不打领带,在床上从

  来不脱光,这是李然和姚姿其他情人大异其趣的地方。还有一点,他让她忘不了的:是他,先离开了她。

  他在教那个女孩子跳舞。毫不刻薄地讲,女孩子很笨,腰够细身子也够轻,可惜天生就没有协调感,像随风乱

  摇的柳枝。姚姿看着看着嗤地笑了出来,这个笑是那么肆无忌惮,不仅她的朋友,连带旁边几个座位上的人都

  向她看,这有什么?姚姿是一向被人看惯了的,没人看她她还兴奋不起来呢。

  周蒙也在笑,笑自己跳得蹩脚,她这不是跳舞,是被李然拖着走步。

  “歇会儿吧,我肚子都要笑疼了。”

  李然刮她的鼻子,说:“以为一教你就会呢,想不到会这么笨。”

  两个人边说边回到座位上。

  “你想不到的事儿多着呢,以后你肯定会后悔的。比如,我都不会自己梳辫子。”

  “这没问题,我可以帮你梳。还有什么?”李然说着把蛋糕往她嘴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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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1-26 12:00:06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甜了。”周蒙忙不迭地喝红茶,“还有,我不会熨衣服不会擀饺子皮不会生孩子。”

  李然笑:“蒙蒙,你是不想生孩子,不是不会。”

  “李然,这么巧,你也在。”

李然闻声抬头,一口热茶差点儿呛在喉咙里。——怎么就在这儿撞上姚姿了呢?当然,姚姿不比他们,人家是

  常驻“四季”的,但是今晚,她就不必来抢镜头了吧?

  香气袭人,周蒙一眼认出姚姿。姚姿,本市市民最熟的几张脸之一。听说她是幼师毕业的,因为一张面孔酷似3

  0年代的大明星周璇,被电视台看中。姚姿一开始播节目预告,然后是主持综艺节目,现在也客串演演电视剧。

  说真的,姚姿本人比电视上还要年轻漂亮,漆黑的浓发绾在脑后,水滴滴的丹凤眼,一身黑丝绒晚装旗袍搭件

  雪白皮短褛。她总有三十了吧,可真当得上“风姿绰约”这四个字。想不到,李然居然会认识大名鼎鼎的姚姿

  ,难道他也给她拍过照吗?

  姚姿也在打量周蒙,近看,这女孩子又有几分好处,活像那类大眼睛的日本偶像少女,怪不得李然这般神魂颠

  倒。

  李然先跟姚姿寒暄两句,然后介绍道:“我女朋友,周蒙。”舌头打了个结,未婚妻这三个字到底没有滚出来

  。

  姚姿是应酬惯的,特别殷勤地跟周蒙握手,简单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姚姿。”

  周蒙笑笑点点头,别看样子那样低调,这是学大名人先抑后扬的手法,明知对方已是识人知面如雷贯耳了,才

  越发来得谦和,表示大气。

  姚姿侧着脸半靠在李然坐的沙发椅的扶手上,徐徐赞道:“李然,你女朋友好年轻,是大学生吧,有没有二十

  岁?”

  李然拉过周蒙的手回答:“她刚过的十九岁生日。”

  “真小,前几天,”眼波在李然脸上打了个转,“听你们报社人说,你就要去西藏了?”

  “是啊。”

  “怎么样?陪我跳个舞好吗?”姚姿说着,眼波抛向周蒙,“方便吗?”

  李然也看周蒙,看她颔首,才站起身来。

  一开头,看他们两人跳,周蒙还不觉得什么,蛮欣赏的,这才叫跳舞,又流畅又潇洒。那姚姿恰像一只蝴蝶,

  只看她在李然身边绕来绕去的,曲子换了那支《MOON RIVER》,同样是一支四步舞,她跳就跳出这么多花样来

  ,真亏李然还能跟得上她。

  何止是跟得上,简直是珠联璧合!

  周蒙看看对面,姚姿把她那件雪白皮短褛甩在了沙发椅的背上,短褛似乎沾了一点口红,在粉红色烛光的映照

  下,添了几分暧昧。

  一曲既终,他们并没有回来。周蒙看到姚姿拉着李然的手跟乐队商量。周蒙可不欣赏别的女人拉自己未婚夫的

  手。她看到李然在寻找自己的身影,马上冲着他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

  乐队又开始演奏,这一次是那首著名的《卡门》,其他跳舞的男女纷纷退场,只剩下李然和姚姿这一对。他们

  居然真的跳了起来,想不到李然还会跳探戈,他可从来没跟她提过,她也没问过。

  其实,她就没问过他什么,没问过他有过几任女朋友、跟几个女人上过床。她宁愿假设他只有过一个,因为她

  只见过一个,那个叫刘漪的。

  如果说跳舞是最正当的调情,探戈根本是从调情发展出来的一种舞蹈。从周蒙这个角度看不到李然的眼神,可

  是她已经气坏了。

  跳完还有人给他们鼓掌,周蒙低下头喝茶,眼角瞥到李然已经站到她身边。她不肯抬起头,他蹲下来了:

  “生气了?”

  她抬起头,强笑一下:

  “没有。”

  雪白的皮短褛不见了,来去无痕,魅影,真正是魅影,她周蒙没得比。

  李然坐回到位子上,他握她的手,她挣开了。从没有看她气得这样,凝神屏息气傻了似的。可是刚才她还跟他

  笑呢,早知道是这样,他绝不跳那支探戈的。

  一直还以为蒙蒙挺大方的,他不过是跟别的女人跳了两支舞,正当社交。

  不,周蒙看到的不是跳舞,她看到了他的过去,她看到了他的另一侧面。

  “蒙蒙,你打我一下好不好?”李然急了。

  她没有打他,她把戒指退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然脸色阴沉下来。

  周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可是从未像这一刻,她意识到她跟李然是不可能的。既然跳舞她跟不上他的步

  子,在生活中她也会跟不上,他们根本是两种人。

  李然按住她的手:“蒙蒙,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回到家,周蒙自己打开客厅的小电暖器,她坐到沙发上,用一条小毛毯盖住了穿长统袜子的腿。

  李然从厨房里出来,他把暖水袋放到她怀里,在她脚边坐了下来。

  这下子,李然也明白了,不是为了跳舞,不仅仅是为了跳舞。

  “你跟姚姿上过床,对吧?”她装得平静,可他听得出来她声音里藏着的颤抖。

  “蒙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我还没有认识你。”她不是说过的吗?以前他怎样她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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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1-26 12: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是,理论上知道他有过别的女人和看到那个女人,感受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姚姿比李然大多了,又那么妖

  娆,他怎么会?他怎么会跟那样的女人有那样的事?如果连这都是可能的,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让周蒙最气不过最感羞耻的是,李然可以毫不在乎地当着她的面,跟那个女人跳得那么高兴,他怎么可以这么

  心安理得?

  而李然认为他的最大错误并不是跟女人睡过,而是他低估了女人的敏感度。

  李然点了支烟,他抽烟的样子还是让她心动,可她立即说:

  “我不想闻烟味。”

  李然在手心里把烟掐灭了。

  “蒙蒙,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

  “我就要走了,你还不知道?”

  他们本来说好,今晚不提他明天走的事儿的。

  “我想睡觉了。”

  李然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气,这时候,她还要睡觉?能睡着?

  “你要我现在就走?”

  她不说话。李然站起来,她又说了:

  “你走呀!”

  关键时刻,方德明女士开门进来了,看到他们两个挺意外的。

  “跳舞这么早就回来了?李然这就回去吗?行李都收拾好了?”

  李然不知所云地支应了两声,周蒙僵僵的,方德明女士都没有往心里去,小两口还能有个不吵架的?

  她在他身后无声地替他掩上门,门就要关上的时候,像上次一样,他拖住了她的手,把她拖到了门外。

  李然从口袋里掏出戒指试图给她戴上。

  “蒙蒙,你忘了我说的,摘下来是不吉利的。”

  她闪开了手。他垂下头,看看她,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走了。

  下了楼,刚走出门道,他又急急地折回来了。等他再回到刚才那个位置,她已经进去了。李然举起手,不是去

  敲门,只是滑过刚才她靠过的一截墙壁。在昏暗的楼梯灯映照下,他手心里有一点极耀眼的光,是那枚戒指。

  他一直以为她是洒脱的,他一直以为不管怎样她都会原谅他的。

  那个时候,李然也年轻,他不相信自己会定不下来。

  那个时候他是想定下来的,急切地想定下来,不然他不会忙着买戒指,如果那个时候他可以和蒙蒙结婚,他就

  结了。

  可是从另一个方面说,也许是心虚,他就怕自己会定不下来。

  第二天是个周六,早上八点多,方德明女士刚刚在阳台上打完太极拳,李然就来了。

  “哟,周蒙还没起来呢,我去叫她。”

  李然拦住了:“别,阿姨,我也没什么事儿,让她睡吧。”

  方阿姨也没有坚持:“那也行,我现在出去买点儿菜,等周蒙起来你一定让她把牛奶喝了。”

  李然应着,方阿姨又亲切地嘱咐他中午留下来吃饭,李然没吭声,心里不是滋味。

  等方阿姨走了,李然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烟,刚想点,又停住了。他把烟放回兜里,望了望紧闭着的房门,蒙

  蒙应该听到他来了吧?他不相信她真能睡那么死。

  敲一下她的房门,过了一会儿,传来她的声音:

  “进来。”

  她已经拥着被子坐起来了,头发一丝不乱,眼睛有点儿肿。

  她,哭过了吗?

  看到他,她万分委屈:

  “你不是走了吗?你……”

  李然想说,是你让我走的。可是他说不出一个字来,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

  他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抱住了她,那种重回怀抱的感觉啊,是什么快乐也比不了的。

  他亲她的时候她抱怨了:

  “你没有刮胡子。”

  然后,她看到他眼里的血丝。

  “你怎么了?”她摸摸他的脸,“你从哪里来?你睡觉了吗?”

  他凝视她,许久,移开了视线,说了一句:“你都不要我了,我还睡得着吗?”

  “我没有,没有不要你。”她哽咽着说。

  “吻我一下。”他要求道。

  她吻他,从来没有这样地细致温柔甜蜜地吻过他,可昨天她对他真狠啊,就算是他错了,她也不应该随便摘戒

  指。

  他拉过她的手给她戴戒指。

  “蒙蒙,答应我,不再摘下它。”

  “不答应,你从来都不说一句软话,你都没有求过我。”

  “原谅我原谅我,如果你不原谅我,我就……”

  “你怎么样?”

  “蒙蒙,你知道的,别逼我。”

  “我不原谅你,我爱你。”

  泪水一下子冲出了李然的眼眶,他掩饰地把脸藏进她的柔发里。

  不错,他低估了她的敏感度,他同样低估了她对他爱的深度。

  “蒙蒙,我一定会对你忠实的。”他拉过她戴着戒指的小手放到自己唇上:“相信我。”

  他一直要她相信他,而这一次,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再相信他了。可是,她爱他,因为爱他,她不忍怀疑他。怀

  疑李然就是怀疑她现在唯一拥有的爱情,周蒙没有这个勇气。

  她听到自己对他说:“我相信。”

  等李然跟周蒙手拉手地来到宿舍,小宗、张讯、李越三个已恭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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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1-26 12: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越看到李然就叫:“嘿,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四点的飞机,这都三点了,我的李然同志,你就一点儿不着

  急上火啊?”

  小宗溜一眼周蒙手上的戒指,带笑不笑地说:“没事儿,来得及,拿行李吧,车在下面等着呢。”

  张讯心思缜密,问李然:“机票你拿好没有?还有身份证。”

  周蒙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呢,一阵风似的就被他们裹到了车上。

  还好,他们赶到机场才三点半多点儿,几个人手忙脚乱地交机场清洁费、建设费等各种杂费,办登机手续,托

  运行李。一切办妥,李然看看表,三点五十。蒙蒙还在人群后面磨磨蹭蹭的,他知道,在他的朋友面前她不好

  意思跟他亲近。

  李越推周蒙:“去啊,李然等着你呢。”

  小宗拉张讯,说:“咱们退后,让他俩说说悄悄话。”

  说什么呢,两个人想的都是,再过几分钟,眼前的这个人就见不到了。

  “晚上,我到了西安就给你打电话。”李然先回西安探家,在西安待一天再直飞拉萨。

  “嗯。”

  李然抚摸着她的脸:“好好吃饭长胖点儿,暑假我等你来拉萨。”

  周蒙点头,显得很平静。

  “你上飞机吧。”

  “蒙蒙,”李然一脸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还生气吗?”

  她摇头,催他:“上飞机吧,在飞机上睡会儿。”

  李然很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跟小宗他们挥挥手,再转过头来看蒙蒙,她脸上的笑容淡淡的。

  想吻她,可是这会儿,她淡淡的笑容似乎把他们隔开了。她对他第一次有了这种隔膜,他感觉到了。

  李然多少是个敏感的人,他改行不是没道理的。

  周蒙一直看着李然进了门,才转过身,满眼都是人群。说真的,她最不喜欢送行,送行不给人留一点儿余地,

  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

  周蒙加入小宗他们一伙儿,向门口走去。小宗嚷嚷着要请大家吃饭,其他三个人都不起劲儿。

  “嗨,等一下。”

  有人在身后冲他们喊,四个人都回过头——都没有想到,是李然。

  李越第一个问:“你落什么了?”

  “什么也没落,我想明天再走。”

  李越跟小宗、张讯两个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小宗先反应过来:

  “那赶快把行李拿回来啊,还要改签明天的票。”

  “得,我们去办吧。”李越说着话嗖地抽出李然手里的登机牌,还不忘嘲笑一句,“眼睛睁大点儿,别让人把

  蒙蒙拐跑了。”

  隔着几步远,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忙碌的人群在他们身边涌来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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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3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李然走后的那次期末考试,周蒙遭到惨败,她居然有两门功课没有及格。要知道中文系的那点子功课,想考不

  及格都难。一门马克思主义原理还好说,政治课,不及格也不说明什么问题。可是周蒙的外国文学也没及格,这可太丢面子了,她在班里还是一向标榜只看外国名著不看中国名著的人呢。

  李然从拉萨打电话过来,周蒙在自己房间刚装的分机上懊恼地小声报告了这一噩耗。

  李然劝解她:“不及格补考就是了,我大学的时候高数也有一次没及格。”

  “我从小到大还没有不及格过呢,这都怪你。”

  李然知道她的意思,可是故意逗她:“怎么能怪我呢?你考试的时候我离你有四千多里呢。”

  “就是这四千多里害的,你要是在我身边……”她没有说下去。

  “蒙蒙,我也想你。”李然柔声说。

  想与想大不一样呢,她这儿都茶饭不思了。不过,看在他最近天天打电话,表现还不错的份儿上,周蒙也就不

  跟他计较了。

  那天在机场,她问:为什么明天走?他反问:你说呢?看她不说话,他叹气了:昨晚你那样子今天我怎么走得

  开,在你还恨我的时候?她申辩:我没有恨你。“蒙蒙,过来。”她过去了,他搂着她,克制不住地吻她:傻瓜

  ,在我还没有吻你的时候,在我还没有对你说我爱你的时候,我怎么能走得开啊。

  她原谅他了。

  李然刚到拉萨也有两天没吃饭,可不是因为相思,而是太兴奋了,他很久没有这样冲动了,进西藏的第一个七

  天里李然拍了四十多个胶卷,直到手软。这里的人眼神都跟内地不同,更不要说西藏特有的宗教氛围和高原地

  区洁净的深蓝天空。

  拉萨让李然着迷,潜伏的冲突,缓重的节奏,麻木的痛苦,刹那的欢乐,尤其透过镜头看这座城市,它因为不

  堪世欲的搅扰而充满着诉说的欲望。李然不是诗人,但在一个定格之间,滑过他脑际的句子就像诗一样莫名其

  妙:“灵魂的鸟翅在这个城市低飞。”这个句子,后来由杜小彬做主,用到了李然第一本摄影集的扉页上。

  那些社会学家是有道理的: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就没有灵魂,因为不懂得敬畏。这么说吧,随便翻开西藏任何

  一个角落,都会让人肃然起敬。

  很多男人不习惯跟自己心爱的女人谈论精神世界,跟蒙蒙在一起李然只有说不完的情话。他知道,她也不关心

  ,无论是西藏还是他的摄影,她只是挂念着他脸上的皮肤别让青藏高原的紫外线晒红了,她宣称她不会要一个

  红脸膛的未婚夫。李然户外活动多,取景又不能戴墨镜,他只好戴一个藏民们常戴的那种宽檐礼帽。

  爱一个人其实是浅薄的,深刻而伟大的爱情只在备受挫折以后。

  离春节还有半个月的样子,周从诫和周离从北京赶到江城。

  一家子人总算又团聚了,尤其儿子能来,让方德明女士深感欣慰,虽然儿子在这边只待一个星期就得回北京陪

  媳妇过年去。

  说到方德明女士和儿媳妇的关系,有这么一句话,如果婆媳关系能搞好,那么国共两党也早就握手言和了。

  多了两口人,又要过年了,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晚上四个人坐下来就是一桌麻将。周蒙在家里是戴戒指的,

  两只手一洗牌,那钻戒的光华直刺人眼。

  她哥哥打趣道:“周蒙,结婚的时候你再跟李然要只更大更亮的,那我们打麻将就要戴墨镜了。”

  周蒙一听就要脱戒指。

  母亲说周离:“好了,你就别激她了,这一只戒指一天到晚脱脱戴戴的,早晚要给她弄丢。”

  父亲立刻担心了:“周蒙,还是让你妈给你收起来吧,挺贵重的,又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弄丢了就不好了。

  ”

  周蒙挺不耐烦:“丢就丢了呗。”

  母亲哼一声:“嘴硬,真丢了又要哭鼻子了。”

  此时,电话铃响了,周离手长先接了,听了一声就对妹妹说:“你的。”

  周蒙赶紧往自己房间跑,进了房砰一声就把门关了。

  周离这里先不放电话,含笑听着。

  母亲也笑:“还不放下,你妹妹最怕人听她的电话,每次必定是鬼鬼祟祟的。”

  周离放下电话,正色问道:“妈,李然这人可靠吗?”

  母亲沉吟道:“要说可靠当然没所里的书呆子那么可靠,不过他对你妹妹倒是一心一意的,临走不是还给她买

  了戒指吗?订婚也是他先提出来的。”

  周从诫顺着夫人的口气说:“我看李然跟你妹妹挺般配,李然长得不错,一表人才。”

  周离自己长得也不错,他轻轻一笑:“我说的就是这个呀!”

  只有女人懂得女人,也只有,男人懂得男人。

  方德明女士和老周对视一眼,没说话。

  一个星期后,周离回北京了,过年的年货办得差不多了,家里也静下来了,方德明女士才发现女儿不太对劲儿

  了。

  她吃得太少了,而且只吃流食。冬天衣服穿得多看不太出来,她那张圆圆的娃娃脸又不显瘦,可捏一捏那小胳膊,名副其实是一把骨头了。跟她谈话,她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就是咽不下干的,看见荤的又恶心。什

  么时候开始的?问都不必问,李然走了就开始了。

  把方德明女士气的,女儿这没出息劲儿都不知像谁,反正不像她。有一天李然当真跟她掰了,她还去寻死不成

  ?也就是现在,要搁60年代自己念大学那会儿,老师马上组织同学大会小会地批判你,“小资情调,恋爱至上

  ”,非把你批臭了不行。

  女儿不吃你也没法儿硬往她嘴里塞,可又担心她营养不够,方德明女士万般无奈之下,带女儿到所里医务室吊

  葡萄糖。人家医生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说你也没病也没脱水吊什么葡萄糖啊,不想吃东西饿两天就想吃了。

  方德明女士总不好说自己女儿是害相思病所致吧,传出去还不笑死人了。好歹央求了半天,医生算给吊了一瓶

  葡萄糖,回到家,周蒙就说累了,倒床上就睡了。

  老周劝夫人别着急,过两天,女儿自己想通了就好了。两天?李然都走了半个多月了,傻丫头还没想通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方德明女士往拉萨的西藏日报社给李然挂了三个电话,终于找到了他。

  李然听了很吃惊。方女士想,就是嘛,只要是正常人听了都会吃惊的。

  李然不安地问:“阿姨,需要我回来一趟吗?”

  阿姨镇静地回答:“先不用,周蒙还不让我告诉你呢,她现在睡觉,你晚上八点多打电话过来吧,跟她好好谈

  谈。”

  当晚,李然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周蒙正躺在床上看小说。她的床头有一大捧黄色的康乃馨,还是李然走之前给

  她买的,已经谢了,可她不舍得扔掉。书桌上,有个小小的玻璃镜框,嵌了张李然大学时代的照片,背景是春

  天的花树,他的神情略带忧郁,人看起来比现在纯,发际衣角间自然地带出来那么一股书卷气。说来奇怪,她

  最喜欢李然略带忧郁的样子,就像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她也喜欢他含笑的样子,可是不喜欢他笑出来,他

  一笑出来眉尖眼梢都显得花,好像有的女人脸上那种春意。

  电话里,李然一提她不吃饭的事儿,周蒙矢口否认。

  “我没有呀,没有不吃饭,只是不想吃干饭。”

  “老喝稀饭营养怎么够呢?你妈妈还跟我说,稀饭你一天也才喝两小碗,鸡蛋牛奶都不肯吃。你这样身体会垮

  掉的。”

  “我觉得挺好呀,神清气爽,飘飘欲仙。”

  李然给她气笑了,可是问题还要解决。

  “蒙蒙,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儿,这是厌食症的前兆,你不是说过,那个唱歌的卡朋特就是得厌食症死的?”

  “我才不会,你放心好了。”

  “放心?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李然不由得提高了声调,顿了顿,声音平静了,“我还是回来吧。”

  “你别回来。”她急急地说,也顿住了,“你回来,也还是要走的。”

  “想我?”

  长久的,长久的没有回音。

  他知道她又哭了,眼前浮现出她正侧着头匆匆地用衣袖抹眼泪,她这样当然让他很难受。

  “蒙蒙?”

  “没事的,我会好的,慢慢的我会习惯的。”反过来,是她这样安慰他。

  她是任性的,她也是忍耐的,有时候,李然也说不清自己是更爱她的任性,还是更爱她的忍耐。

  “蒙蒙,我今天晚上就给你写信。”

  “我也会给你写的。”

  “好好吃饭,求你了。”

  “我会的。”

  “我爱你。”

  “我知道。”

  第二天早上,周蒙肿着眼睛吃了一小碗鸡汤面。母亲看着她心想:不服不行呀,父母说十句顶不上李然说一句

  。

  到过年那几天,除了不吃肉,周蒙基本上恢复了正常饮食。

  90年代初人情尚暖,街上来来往往都是拜年的人群。到周蒙家来拜年的所里同事也不少,她父母也有选择的去

  回拜几家。

  即使是过年,周蒙也没有到同学家串门的习惯,这是方德明女士的家教。女孩子东家串西家串的只会学着搬嘴

  弄舌,她同样不欢迎女儿带同学到家里来。为了这个,周蒙小时候特别羡慕邻居小姐姐有个当工人的妈妈,人

  家的妈妈就喜欢招待小朋友,人家的妈妈就给女儿梳辫子,还扎蝴蝶结,而自己从小都是清汤挂面的短发,恨

  死了。很小很小,周蒙就知道自己妈妈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都没有人情味,她和哥哥连小名都没有的,妈妈

  对他们一贯像对大人,叫起来都是一本正经的“周离”、“周蒙”。

  可是,等周蒙有了自己的儿子,公婆一家人都叫他小名“东东”,只有周蒙习惯叫儿子大名“潘登”。她跟儿

  子说话就当他大人一样,慢声慢语有商有量,有时候跟儿子这么说着话,周蒙会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不在了

  ,她都不知道女儿长大了是这么像她,也不知道女儿是这么怀念她。

  又开学了。

  周蒙一个人遮遮掩掩做贼似的跑到系办公室参加补考,补考的人也有几个,不过女生,可就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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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33:48 | 显示全部楼层
真快,眼看大三过去一半了。这学期因为李然走了,她妈妈又同意她搬回宿舍住了,可是周蒙在宿舍的时间反

  而更少了。大一大二的时候周蒙是非常排斥回家过夜的,那时向往独立生活,觉得大学校园里一切都新鲜,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遇到一个人。

  现在不同了,家里到底舒服,人她也已经遇到了。

  虽然周蒙心里明白,她明白——李然不是她的良配,可是,她放不下他,就像云放不下风,路放不下脚步。

  也不能说爱情就怎么让周蒙失意,只是像这初春的细雨,缠绵得让她惆怅。

  她已经接到李然从西藏写给她的第二封信,抬头都是“亲爱的蒙蒙”,署名是“你的然”。没有受过文字训练

  的人行文难免啰嗦,不过在周蒙看来,此信无一字无来历。

  李然现在就盼着她暑假去西藏,他在信里写道:“蒙蒙,你一定会喜欢西藏的,我们可以去草场骑马,拉萨有

  各种漂亮的银首饰卖,还有印度的丝绸,我保证你看了会爱不释手。我唯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你现在身体到

  底怎样了?吃饭正常吗?头还疼吗?蒙蒙,你一定要明白,如果你的身体不好,以后我们会损失许多乐趣的(

  他在乐趣下面还特意加了横线)。蒙蒙,就算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把你的身体当作头等大事去抓。要去

  的地方还多着呢,答应我,你会陪着我的,你会在我的身边。”

  为了培养她对西藏的感情,李然在信里夹了不少他在西藏拍的照片。比起李然以前的那些“杰作”,周蒙更喜

  欢现在这些。特别是其中一张背水的藏族女人,水重,她的头微微向前伸着,晨风吹散了几绺油滋滋的头发,

  脏兮兮的皮袍子跟身体像是独立的,太阳尚在地平线上,透出的一缕光线吸引了女人的目光,神情呆滞,无怨

  无尤。

  相对而言,周蒙写给李然的情书更像散文诗。一开始李然都不太适应,她们学中文的女孩子就是这样表达感情

  的?文绉绉的不说,也太含蓄了,她的信含蓄到连抬头署名都会没有。偶尔,她会在信尾落两个小字“你的”

  ,还好像不想让他看见似的,李然不懂,他们都已经是未婚夫妻了,蒙蒙还有什么难为情的?平常她又不是这

  样羞涩的。

  是不是难为情呢?周蒙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要她写“你的蒙蒙”之类的,她真是写不来。李然这么写,她也

  喜欢的,可心里多少有一点不以为然,谁也不可能是谁的。情热的时候她也会这样说,落到文字上,那又是另

  一回事。

  李然结婚以后,1995年左右,从一个陌生人那里他意外地得到她的消息。回到家,从箱子里翻出她给他的旧信

  ,这一次,他体会到的不再是她的含蓄,而是她对他的深情。

  ……我觉得,西藏你还是去对了,我很高兴不曾阻拦过你。李然,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再回到江城吧?“

  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你是用镜头说话的,两年之后你又会去哪里呢?

  可是,亲爱的,你要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会等你回来的。

  走在校园的梧桐树下,路人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没有你的世界也并不寂寞。如果能在无人的路上散步,无思

  无念,沉入一种静谧,让时光从肩头缓缓流过,那也并不寂寞。

  有路灯打开了夜的黑衣,照绿了一枝残叶,那一角就像一个脆薄的梦,经不起一碰也经不起一想,像爱情。

  在无人的路上散步,寂寞就在一回头间看到了。

  春到深处就不见了,我也渐渐地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

  今天,陪戴妍办事儿路过火车站,从上海到江城的火车刚刚进站。我知道,你不会在这趟列车上,只是,望着

  出口处纷攘的人群,我久久地不能移动脚步……

  看着她的信,他潸然泪下。

  爱上她,是在初相遇;理解她,是在多年以后。

  杜小彬于同年3月从北京飞到拉萨,在北京,在鲁迅文学院,她伤透了王勃那颗热情洋溢的诗人的心。

  小宗很快向李然通报了杜小彬的最新动向,杜小彬现在拉萨附近的一所牧区小学当老师,这还是小宗通过江城

  市教委的一个援藏干部给她安排的。

  小宗万分体贴地说:“我这不是怕她又去麻烦你吗?能安排的我就尽量给她安排了。”

  李然没好气:“等她待踏实了,还不是来找我的麻烦?”

  “哎,我说你也别自我感觉太好,人家杜小彬说了,是冲着创作去的。我听说,她那个男朋友王勃还在给她运

  动明年上鲁迅文学院的[s:119]名额呢。弄得师大好不被动,既不好提她那段前科——她死不承认嘛,档案里写的

  是犯过生活错误——又无法解释这么个富于创作才华的学生为什么要自动退学,难道还是师大压制她的创作才

  华了?你不知道,现在都有人把杜小彬的小说跟萧红比了,萧红晓得吧?那是受到鲁迅先生特别赏识的女作家

  ,十七八岁就跟人生下私孩子的,跟咱们杜小彬有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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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34:44 | 显示全部楼层
“行了行了,这是长途。”

  “没事儿,我们外贸单位国际长途随便打。”小宗已经进了外贸公司,“下个月,我就去周游东南亚。9月去前

  苏联。”说完小宗自己先美滋滋地埋怨上了:嗐,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都是经济不发达国家。”

  李然本来下过决心再见到杜小彬不跟她讲话。人家真要来找,一句话不讲也不太可能吧,尽量冷淡就是了。暗

  示她自己已经订婚了之类的,做了一些设想,准备了一些应对。可人家杜小彬一直没来找他的麻烦。

  这倒让李然不由得挂念起来了。

  7月来临,周蒙考试没有考到一半就发了高烧,因为体质太弱,高烧过后低烧不退,方德明女士陪女儿在医院整

  吊了一星期点滴才完全退了烧。方女士从来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心疼儿女的传统妈妈,她就在病床旁边

  ,严厉地批评了女儿错误的恋爱观:

  “女孩子嘛,第一要自强自尊自爱,谈恋爱也不能这么谈昏了头似的,你自己没有好身体没有事业,谁还能迁

  就你一辈子?你看你妈这么多年,靠过你爸爸什么?你和你哥哥都是我一个人带大的,我还不是和你爸爸一样

  评了教授一样出了国?你自己不强,就老想着依赖别人。”

  “我没有。”周蒙微弱地抗议。

  “还没有?李然几天不来电话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不是妈妈要批评你,周蒙,尤其在感情上你不能那么依赖

  李然,就是以后你们结了婚,你自己也要有主心骨。”

  一席话说得周蒙讪讪的。她自己也不是没有一点觉悟,尤其是这次生病,她倒想通了。通也不是全通,倦了是

  真的。

  她爱他爱得疲倦了,好像春到深处不见了。

  李然从藏南出差回来知道蒙蒙大病一场,万分心疼,他不敢提让她暑假来西藏的事儿。

  从藏南回到拉萨,李然也蔫儿了一阵子,他倒没有生病,也可以说是一种病吧,这半年他是拍狠了拍伤了,弄

  得自己现在对着镜头没感觉了。发倒是发了不少,基本上横扫了国内的专业摄影杂志,其中一组“朝圣者”甚

  至被美国《国家地理》杂志选中了,让李然有一种职业上的满足。

  李然其实不算野心勃勃,他知道他不能跟小宗李越比,他甚至都不能跟刘漪比。刚毕业的时候李然不懂,甚至

  一年前他都不懂,一个人在社会上的起点是多么重要,背景是多么重要。他是不会再回江城了,也不会留在西

  藏,当他的许多同学已经开始安家立业了,李然看到自己的未来还是一个未知数。除了在圈内逐渐建立起来的

  名声,除了一套昂贵的镜头,他和三年前大学刚毕业一样,一无所有。

  而名声又是不太可靠的,在他们这个圈子,几个月不出新东西,就会被遗忘。

  他不能跟蒙蒙讲这些,她不懂,她一辈子都不会懂。

  李然在西藏日报社的宿舍是一个人独住,同事里汉人占一半,内地援藏的又占一半的一半。李然来的时间不长

  ,跑在外头的时间又居多,同事里他只跟小梁交情深一点儿。小梁是北京的,人是顶热心的一个人,就是有点

  儿无事忙。他刚从人大历史系毕业,什么都不会,就给发到摄影室来了。

  西藏日报社的单身宿舍当时还是平房,像西藏大多数民居一样,外面再怎么阳光灿烂,屋里永远是夜幕降临。

  说到拉萨的夜生活,在90年代初还是比较沉闷的,街上很早就黑灯瞎火了,娱乐场所还是以电影院为主。拉萨

  的电力不足,路灯经常忽明忽暗。由于无聊,李然买了个18吋的彩电搁在宿舍看,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在这样

  的夜晚他比较想发泄一下。这个暑假,蒙蒙如果真的来了,李然是不会再犹豫的,再说,作为未婚夫,他也有

  这个权利吧?

  临来西藏前,他跟蒙蒙两个逛商场,她走到女装内衣部停住了,让他在外面等她。李然看她左挑右拣的,又跟

  导购小姐咨询了半天。因为是女装内衣部,挂的都是些丁零当啷的,李然不好意思看,就到旁边的电器部看摄

  影器材。过了一会儿,蒙蒙拎个小纸袋来找他了。

  “买好了?”李然看到纸袋里是四个白色蕾丝文胸,内衣,她只穿白色的。

  “第一次买这东西,以前都是我妈给我买,我现在才搞清自己的尺寸。”

  “你是什么尺寸?”

  她看看他,神情古怪:“好像比以前大了一号。”

  李然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可是在那一刹那,他特别动心,她身体因他而起的细微变化。为了这个,他可以

  原谅她一千次,他甚至可以原谅她可能有的对他的背叛,只要她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他就没有想过,如果是他背叛她呢?

  是不敢想还是他已经和自己达成了默契,迟早有一天他会背叛她的。

  周蒙的这个暑假堪称悠游自在,她终于享受了独自在家的乐趣。她妈妈去北京了,探亲带开会,待了一个多月

  。李然最初听到这消息直叹气,说:“我要在江城就好了。”他转而兴奋起来:“蒙蒙,你来拉萨吧,我让小宗给你订机票。”

  “可是我怕坐飞机,还有我怕到了西藏会缺氧,而且我的身体……”

  李然打断她:“蒙蒙,我知道,我只是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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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35:02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就真的以为他只是说说。

  当周蒙对男女私情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以后,她最后悔的不是放李然去了西藏,而是那个暑假,她自己没有去

  西藏。

  如果她去了,即使结局还是分手,她都不会那样惋惜。

  杜小彬要到这年的10月才第一次在拉萨见到李然。

  杜小彬已经从牧区小学出来了,她现在是西藏一家出版社的合同制编辑。同时,杜小彬在全国范围内的文学刊

  物上已有十数个中短篇小说问世,杜小彬认为她成功的重要标志还不是评论家们对她的普遍赞扬,而是已有刊

  物向她认真约稿了。

  杜小彬见到李然是在一个藏族画家的家里,类似文化沙龙的那么一个场合,喝酥油茶,也喝咖啡,闲聊,也有

  人跳舞,非常的附庸风雅,来的都是拉萨文艺界人士,不乏漂亮姑娘。

  李然是跟一个姑娘一块儿进来的,那姑娘“三长”,长颈长腿长胳膊,杜小彬由此估计她是跳藏族舞的。她长

  得比一般藏族姑娘漂亮,皮肤也白,其实上层藏族少女皮肤都又细又白。李然晒黑了一点儿,看着壮了一点儿

  ,也许是吃牛羊肉的关系。姑娘挽着他的手臂,亲密度嘛很难讲,约摸在朋友和情人之间。

  屋子比较大,人也比较多,光线又不是很足,李然不是那种眼睛到处乱看的人,杜小彬想,他可能没有看到她

  。可是,如果他看到她了又装作没看到,那就有点儿意思了。

  李然看到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心虚起来,他是带了个姑娘来的,不过,就算吃醋也轮不到她杜小彬啊。唯一

  的解释是,明明是杜小彬,可是,李然满心里想的是蒙蒙,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女孩儿应该是他的蒙蒙,蒙蒙就

  是那样看他的。

  只有你深爱一个人你才会那样看他。

  等李然用眼角的余光再向那个角落瞟过去,杜小彬已经人去无影踪。

  当晚,李然回到报社就给周蒙打电话。听到她那睡意矇昽的声音,李然才看了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

  “蒙蒙,是我。”

  “李然?你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把我妈吵醒就麻烦了,她这两天身体不好正闹脾气呢。”

  他默然。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他温柔地说,“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静了片刻。

  “李然,你还爱我吗?像以前一样爱我吗?”

  “蒙蒙,我永远爱你。”

  “爱我?我都看不到你。”

  “我也看不到你,胖一点没有?头发留多长了?拍张照片寄给我。知道吗?”

  “还要拍照片?太麻烦了。”

  蒙蒙完全不担心他似的,真是小糊涂虫,当年,即使是刘漪,隔几个月还要寄几张生活照给他呢!

  一个不切实际的人,连恋爱的方式都不切实际。

  两天之后,日近傍晚,杜小彬一个人到西藏日报社的单身宿舍来找李然。

  李然也是刚回来,基本上他前脚进宿舍,杜小彬后脚就到了。

  这次,李然注意到杜小彬外貌上的变化,她的新鼻子线条很漂亮,而且,由于鼻子的隆起,整个脸给人一种长

  开了的感觉。

  现在的杜小彬,有那么几分,黑里俏。

  “嗨,杜小彬,你的鼻子,没问题吧?”

  这亲切又带着好奇的一问,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冲淡了空气中不自然的分子。

  “很结实,就是天一冷,鼻头就红。”

  杜小彬一进门就看到迎着门的书桌上立着个像框,当然喽,是周蒙的玉照。

  是年来传奇般的得意还是见了些世面?杜小彬的神色间少了一份拘谨,屋里只有一把椅子,她在床沿上落落大

  方地坐了下来。

  “宗老师跟我提起过,他说你跟周蒙订婚了。”先发制人,是聪明的。

  李然在给杜小彬冲茶,按快门的手是很稳的,开水一条直线下去,一杯茶登时满满的。

  “是,等她一毕业我们就结婚。”李然口气熟络地说,“你呢,小说写得怎么样?”

  “我写的小说你没看过吧?”

  “我很少看小说。”到现在为止,李然自我感觉表现还是可以的,平静自然,保持距离,不纠缠细节。

  “你吃饭了吗?”杜小彬看着屋角的电饭锅问。

  “吃过了。”李然并没有吃过,他也不问杜小彬吃过没有。

  她的目光平平地逼过来,李然又感到了那种久违的紧张。

  “看电视?”他问。

  杜小彬点点头。

  看完两集热门电视剧是九点多,杜小彬还是一动不动,李然站起来——送客的意思。杜小彬现在工作的那家出

  版社就在市政府旁边,离这儿不过两站多路。

  杜小彬抬起头,李然没话找话。

  “再喝点儿水?”

  她摇头。

  “那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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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35:32 | 显示全部楼层
李然。”她突兀地叫出他的名字,声音直落下去,“你愿意——跟我睡觉吗?”

  在以后无数次的追想中,李然都回忆不起来,他到底是怎样伸出手去的,就像一段被剪掉的电影胶片,下一个

  场景直接过渡到——他跟杜小彬已经抱在一起了。
深夜。在即将进入的一刻,李然踌躇了。杜小彬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他,问道:

  “你不是,嫌我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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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36:15 | 显示全部楼层
事后,掠过李然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大错铸成,而是,终于发生了。

  他确实是有思想准备的,但不是和杜小彬,而是和那个长腿的卓玛。事实上,他差一点儿就已经跟卓玛睡过了

  。卓玛姓陆,混血儿,母亲是藏族人,父亲是汉人。一般的规律是,甜美的女孩儿不会太高,高个儿的女孩儿

  不够甜美,而卓玛是个又高又甜美的女孩儿,这非常难得。

  可是杜小彬,他没有想过。

  真的没想过?李然又不敢确定了。

  女孩子有杜小彬那样的历史,对于男人,就意味着可能性。

  “咕”的一声响,杜小彬在李然的臂弯里瞥了他一眼,声音是从他的胃部发出的。

  “你不是吃过了吗?”

  “明天我们去吃拉萨最好的上海菜。”

  至少在一开始,性关系总是成为男女关系的润滑剂,李然没有解释,他的态度却两样了。

  又是“咕”的一声响,这次是杜小彬,两个人都撑不住,笑了。

  杜小彬说我煮点儿方便面吧,你这儿不是有电饭锅吗?她的态度相当随便,说着就起来穿衣服,李然挡了一下

  。

  “小彬。”

  “我知道,你会和周蒙结婚。”杜小彬回过头来,目光平平的,“这跟我没关系。”

  这当儿,李然又闻到了杜小彬的标志香型,如果这真的是香奈儿5号,它是比较浓郁的。

  “你要是非觉得过意不去,可以给我钱。”

  李然眼睛瞪着她,心里泄气,他到底输给了杜小彬,也输给了自己。

  “别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

  “那你教我摄影。”

  李然并不认为杜小彬是认真的,不少女孩子学时髦玩摄影,女孩子构图感可能不错,但她们通常没有摆弄器械

  的耐心。

  但杜小彬是认真的,在她看来,多学一项本事就多一条生存之道,人得靠自己。

  杜小彬常常让李然想起自己念小学的时候,班里当小组长的那种小女生,坐姿端正,嘴角抿得紧紧的,挺不惹

  眼,可挺有主意。

  蒙蒙不同,蒙蒙是害羞的,懒洋洋的小公主。

  现在想起她,比四千多里路还要遥远。

  杜小彬自己也没有料到李然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跟她上了床。早上,在她半睡半醒之中他又要了她一次,持续时

  间比昨晚长多了。

  他不是特别激烈的,最初,甚至是缓慢的,可是最美的正是这一段,令人窒息的肉感。汗从身体的接缝处蒸出

  来,眼睛起了雾,近乎尖锐的,嘴唇。

  他是这样地折磨着她又不让她叫出来,比身体缠绕得更紧的是彼此的舌头。

  那不是性,那是兽性。

  跟周蒙他不能这样吧?

  “求你,别放开我。”

  他就真的没有放开她。

  10月22日是李然生日。

  当晚,李然在办公室等最后一班特快邮件,终于给他等到了蒙蒙寄来的贺卡。贺卡是有生日歌的那种,还是没

  有照片,代替她照片的是她的铅笔自画像。蒙蒙能画几笔,小时候她在少年宫学过国画。她画了一棵柳树,柳

  树前头是一个圆眼睛的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儿,浅浅几笔,惟妙惟肖。

  画像右下角有一行小字:“良人良人,归期是何期?”

  她娇憨的样子就在眼前,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李然抓起话筒,拨了两个号,就又放下了,他还能跟蒙蒙说什么呢?在他跟别的女人上床以后。

  上床是简单的,频频上床就不那么简单了。没想到杜小彬在床上会那么风情,也没想到她的身体会那么刺激他

  。杜小彬可以算“内秀”,身上的皮肤比脸上细腻,呈现出一种漂亮的蜜色。上床后,不需要太多戏前铺垫,

  比大多数女性容易兴奋。单从职业角度看,杜小彬做妓女不是没有本钱的,李然不禁这么想,她或者可以胜任

  愉快。

  李然以前从不曾在同一时期跟两个女人上床,那未免太荒唐了。但是现在,他有一种崩溃感。前天,他第一次

  跟卓玛上床,潜意识里他也许是想证明不是杜小彬特别有魅力,而是自己很久没碰过女人了。他确实证明了这

  一点,卓玛一样可以刺激他。可是证明的结果并没能让他平静下来,不再是怀疑杜小彬的魅力,他开始怀疑自

  己了。

  他竟然是个荒唐的男人吗?李然还真受不了这个。

  ——铃声骤然响起,李然拿起话筒,他以为是蒙蒙。

  话筒里传来杜小彬的声音,李然听了一会儿,无声无息地挂了电话。杜小彬最近常给他打电话,她算是缠上他

  了。

  10月底的西藏已经很冷了,晚上又起了风,刮得玻璃窗一阵阵儿乱摇。

  李然坐在空寂无人的办公室里,整个办公室只有他头顶上的一管日光灯亮着,显得格外冷清。他穿着大衣,大

  衣外面挂着条烟灰色的围巾,围巾两头装饰着两条赭红色的细横杠,同样赭红色的流苏长长的。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杜小彬哗地推门进来了。

  这么冷的大风天,她也没戴个围巾帽子,两腮吹得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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